見過桓俶的第二日,便是登基大典,同時也是溫家大娘子封后的日子。一身帝王冕服的桓俶,在帝王儀架的簇擁下緩步而來。
桓俶斂衣落座,內侍高唱成帝的詔令。群臣俯身共拜,山呼萬歲。趁著群臣參拜時,他偷偷看了眼阿嫵。
在她面上窺見一絲笑意。
登基大典后。身著青色袆衣,頭戴十二樹花冠的溫家娘子,在女官和內侍的簇擁下,緩步從殿外走進。端莊明艷,在她眼中盛著歡喜和緊張。
內侍高唱著冊后詔書。他的目光卻忍不住往阿嫵身上瞟。同樣也是一襲青色袆衣,頭戴九樹花冠,卻顯得她有些清冷。仿佛一眨眼就會消失在她眼前。
這次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已經是太上皇的成帝并未出席。對外稱是身體不適,太醫囑咐過需要靜養。
當然朝中也不會有人在意。畢竟已經是新朝,新朝就該有新氣象。
新帝在武德殿設宴款待群臣。大典上沒來的桓璘和桓毓,晚上倒是來了。不過和上次一筆,今日的他們十分安靜。一瞧見阿嫵,紛紛低下頭。
宴上觥籌交錯,絲竹不絕。趁著無人主意的功夫,阿嫵偷偷溜了出去。而他見狀,也悄悄跟了上去。
只見阿嫵站在白玉欄上,披月而立。他生怕驚擾她,放緩腳步走過去。靜靜地看著她。
縱然如此,阿嫵還是察覺到他。轉頭,那雙迷離且泛著霧氣的鳳眸,直愣愣地撞入他眼中。
顯然是醉了。
「你跟來做什么本宮只是來透透氣。」阿嫵倚著朱柱,笑吟吟地道。
他聞言不答,一個勁地盯著她。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從欄上跌下去。
「呆子。」阿嫵終是坐了下來,裙擺微掀。
他松了口氣,學著她的模樣坐下。二人就這樣朝外坐著,映入眼前的是重重屋脊。
殿里的香風隨風入鼻,他嗅了嗅。還是覺得身邊人身上的味道,更令人歡喜沉醉。
阿嫵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轉頭看著他。
「怎么了」他疑惑道。
話剛落,帶著涼意的手指落在他下巴上。
他不由一愣,未等他開口。沾染了酒氣的絳唇瞬間貼上了他的唇,他下意識的伸手攬住了阿嫵。
如同很多年前,亦是在這般月色下。他亦吻了阿嫵一回,那也是第一次。甘甜的記憶如同洪水一般傾閘而出,二人再度唇齒相纏,密不可分。
繾綣情意在疏朗月色下蔓延開,他亦將被動化為主動。手指沿著墨發一路下滑,恍惚間他不慎碰落了阿嫵發髻上的金簪。
「我的發簪。」阿嫵嘟囔了一句。
「下次給你買新的。」他將她外伸的手拉了回來,禁錮在臂彎下。
那一刻他已然忘乎所以,也不知山中歲月幾時。只愿自己能做回天臺阮郎,亦或者是南柯夢里人。
「真希望以后能嫁給你。」
迷惘間,他突然聽見耳邊傳來聲低喃。可這聲低喃很快消散在風中,快到讓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鼓樓上游來的鐘聲拉回了二人的思緒,煙花在頭頂相繼綻放。
阿嫵抬起頭看向夜幕,「這煙花真好看。」
「你若喜歡,我每天都陪你去放煙花。」
「好看是好看,可本宮又不是小孩子。天天看著玩意做什么?賞過一時便好。」阿嫵搖了搖頭,「走吧,阿兄估計在尋我們。」
「大殿下,裴中書,你們在這呢?可讓老奴一頓好找,陛下再尋你們。」
是桓俶身邊的內侍鄭毅。
阿嫵看看鄭毅,點點頭。
看著阿嫵離去的背影,他便知剛才的事會成為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封賞群臣。阿嫵因功被加封為秦國長公主,食邑萬戶,并賞了座鑄錢爐給她。
一時間阿嫵在朝中風頭無幾,耀眼奪目。
在新帝登基的一個月后,成帝突然病情加重,人也變得瘋瘋癲癲。而阿嫵也在這個時候自請去大明宮照顧成帝。
桓俶欣然允之。
他不知道阿嫵又在謀劃什么,但直覺告訴他。成帝只怕活不過夏天。
事情也如同他猜想一下,成帝在入夏前在垂拱前殿駕崩。群臣哀之,桓俶悲痛不已。下令輟朝七日,自己去為成帝守靈。
在成帝出殯的前一日,他看見阿嫵目光森冷地盯著成帝的棺槨。
「父皇,你不是希望自己長生不老。能夠羽化登仙么?阿嫵會讓你如愿的。」阿嫵輕笑著走到棺槨前,看向因為長年服食丹藥而臉色發白的成帝,彎了彎唇,「這是阿嫵為你特制的棺槨。尸身不腐不化,可靈魂卻只能永困其中。」
「這棺槨。」
「術士做的。本宮已經把他送走,除你我之外不會有人知道這秘密。」阿嫵攏了攏滑下的披帛,「歇一會吧。明日還得送成帝出殯。」
成帝起靈出殯,阿嫵哭得撕心裂肺。一身素白襦裙,襯得她萬分美艷。
就在成帝出殯的后的第五日,他突然被桓俶派去洛陽處理一樁事務。原本這樣的是,輪不到他來做。但桓俶旨意在上,他不能抗。
在回來的路上,他盤算著要如何同桓俶開口求娶阿嫵的時候。長安城卻傳來消息,阿嫵在殿上脫簪昭示己罪,愿意自請去皇陵,為成帝守陵。
他聞言憤怒不已,晝夜不停地奔波趕往長安。可還是晚了一步,他到長安的時候。阿嫵已經登車離開。
長長的隊伍,望不見盡頭。仿佛鴻溝一般將二人生生隔開。
他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要追,阿嫵未必會理會他,甚至不會給他理由。可不追,他又覺得生氣。
「裴中書,陛下召您進宮。」內侍道。
看了眼來尋他的內侍,他頷首。
桓俶見到他時,第一句話便是,「朕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是這樣做對阿嫵來說才是最安全的。裴愛卿,朕向你保證,遲早有一天會接阿嫵回來。」
那一瞬間他便明白,阿嫵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遠避皇陵。她也在風口浪尖,唯有以退為進才能保全。
此后他便盡心盡力輔佐桓俶。直到那日他突然夢見了阿嫵,卻不是雙十的阿嫵。而是已經生華發的阿嫵。
鈞窯白瓷壺,一卷圣旨。阿嫵在看完圣旨內容后,含笑飲酒,隨即倒地。而他站在石橋上眼睜睜看著阿嫵飲鴆而亡,動彈不得。每每只聽到來遲一步。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他皆于夢中與阿嫵相見,可每次醒來都痛苦不已。他深厭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最終他忍不住去找了慈恩寺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說:「夢中所見,可能成真,亦可能不是真。施主自當順其自然。」
他不信命,更不喜此言。之后又問老和尚夢中那人是誰。
老和尚對他說,「絕非如今的真龍。施主切記幼龍已生爪,自不喜有人壓他一頭。」
起初他也在想幼龍是誰。直到隨著夢境不斷變化,他開始陸陸續續看見一些片段。桓俶病故,幼子登基,阿嫵歸來。三足鼎立,最終溫家落敗。而溫家臨死前,反戈一擊,致使新帝生疑,賜阿嫵鴆酒。
諸多線索串聯在一塊,他推斷出事情會有如何發展。又想起武帝留下的密旨,思前想后最終想出個主意
那便是讓阿嫵登基稱帝,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她性命,也再無人能傷害她。
主意打定,他開始著手謀劃一切。與朝中結黨營私,做盡女干臣之事,背負罵名。最終將朝局半握于手中,連溫家也不是他對手。
六年后桓俶病重,病亡前突然召見他。
「景思,朕會封你為攝政王。單一個中書令不夠,朕希望你能照顧好阿嫵。」桓俶望向窗外,「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
「臣多謝陛下封賞。」
桓俶看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后桓俶駕崩在立政殿,時年三十歲。
桓淇栩在之后奉旨登基,同時他被封為攝政王。而阿嫵也被加封為鎮國大長公主,賜輔政之權。
他原本想矯詔。但是他知道阿嫵性子,必會疑心此事。所以他決定讓她有潑天功績,讓桓淇栩自己退位讓賢。
那夜長安花開艷麗。恍惚間他忽然想起六年前。
六年前阿嫵走時,正逢長安牡丹最艷。
六年后阿嫵歸來,正逢長安三月,冰消雪融。
一切都剛剛好。
裴重熙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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