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遙注意到他身上的殘破衣服竟然是一個被刀劍劃得破碎的盔甲,這好像是一個士兵,而且看戰甲的顏色和殘破的裝束并不像南梁的軍服,反而和前朝的士兵有一點像,如此推算,這年輕的男子怕是在這里游蕩了好多年了。
只是他這么多年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死了嗎?還是在等什么人?
兩個仆役青年把人扔在里就跑了,嘴里還在碎碎念:“姑娘,冤有頭債有主,可不要跟著我們兩兄弟……”
謝云遙只匆匆看了一眼,沒有不尊重地仔細打量,本想和他聊一下這附近的情況,遠處卻又有悉悉索索的響動傳來,立刻噤聲。
“哥,剛才有人絆我。”被叫哥的人臉色變了又變,最后一片慘白。
兩人鬼哭狼嚎的跑遠。
腐枝枯葉中只剩下一個被拖的破破爛爛的草席,草席一下隱約可見被鞭笞的血肉模糊的身體,這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姐姐,請問這里是哪里啊?我家住在長臨城內的小東巷中,姐姐知道怎么回去嗎?”w5x.RG
謝云遙這些年見過很多慘死的人,這姑娘甚至排不上名,但是她的笑容倒讓謝遙心中升起了異樣。
她是自冥界里爬出來的惡鬼,本來不該有什么惻隱之心,但是那一瞬間,有了一絲疑遲。
這就是天道輪回應有的生存法則嗎?
“你回頭看一看吧。”
對上謝云遙略帶憐憫的眼神,姑娘疑惑的指了指自己,回過頭,她的身后,赫然躺著一個遍體鱗傷的自己。
青衣姑娘難以置信的后退了半步,半響應該是想到了自己死前的事情,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泣不成聲的哭了起來。
謝云遙悄悄在袖口揮過,眼前即刻出現了只有她能看見的淡金色卷軸。
這是生死簿,盜竊小能手小黑偷來的。
謝云遙快速的看清了這位名喚青宜的青衣姑娘,一生良善溫馴,最后卻死于非命,等到輪回時,希望不會像今世這么慘。
但是是非得失最終的造化還是掌握在個人手里。
收起卷軸的時候,前面的姑娘已經不見了。
輕靈而又空闊的聲音響起,回蕩在亂葬崗:“汝等陽壽已盡,盡快歸陰冥界。”
多數游魂恍然驚醒,慢慢的都消失了,謝云遙忍不住嘆息,這叫什么事?惡鬼還干起了冥府差使的工作。
惟有老樹下的年輕男子還在閉著眼,巋然不動。
枯枝腐葉被輕輕踩中的聲音吱吱作響,他始終沒有抬頭。
“你還不走嗎?”
所有的游魂已經盡數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年輕男子睜開雙眼,疤痕使他原本還算俊秀的臉,平白多出了撕裂的破碎感,
低啞嘶沉地說:“你是來捉我走的嗎?我現在還不能走。”
“為什么?”
“我在等一個人,她說今年的七月初七她在長臨城外等我,可惜,我沒有活著等到她。”
謝云遙看著他混濁的眼神突然變得明亮了起來,那是期待。
看他的歲數還算年輕,但是眼底的滄桑卻無法遮掩。
原來是等的自己都已經忘了時間了。
活著等,死了等,等的自己記憶已經混亂了。
“那您知道,今年是多少年了嗎?”
年輕男子本來陷入回憶中,帶著笑容的臉慢慢平復:“多少年了?不是康成三十一年嗎?”
謝云遙突然有了疑遲。
“如今已經是新朝了,南梁靖遠十七年。”
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身后粗壯的老槐樹,掩面苦笑。
“這么多年了,原來這么多年了,我說這樹一夜間怎長這么大了。”
老槐樹上枝青蔥挺拔,下面卻像是沒了生機一樣,這不符合一棵樹的生長原理。
但是當眼前人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謝云遙突然發現,他的腹腔插著一把劍,把人和槐樹的樹干釘在了一起。
怪不得,怪不得,近百年他還能留在世上,原來是靠這個手段啊。
“你該走了,等了這么多年都沒有結果,或許你要找的人也在忘川河邊等你多年,再拖,你可能魂飛魄散再也等不到了。”
望著他原來越透明的魂體,謝云遙心中明了他已經清醒了。
“等一等,前輩以前可曾見過我?”
“哪個你?”
“我身體里的靈魂,當年我應該身著紅衣。”準確說是謝云遙的另一個魂,或許曾經丟棄在了這里。
“紅色的衣服,我……”
年輕男子正準備搖頭的時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留下了一句話,就消失在了原地。
他說:“好像有一個眉間帶著紅痣的和尚曾經帶走過一個紅衣女子。”
亂葬崗附近居住的人口比較少,最近的一戶也是在十里之外。
這里腐爛的氣味,骯臟的土地,沒有人愿意涉足,也只有專門的扔送尸體的人為了幾兩碎銀,把那已死的人隨意裹了個草席扔過來,忒聲晦氣,草草離去。
鬼嚇鬼,容易嚇死鬼!
謝云遙嗤之以鼻,腳下虛晃一動,跑在后面的人,臉朝地,吧唧摔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前面的人趕忙回來攙扶人。
但是謝云遙一眼望去除了遍地尋食的蛇鼠蟲蟻,還有一群無處歸依的亡魂。
冥界中的小鬼往往都有兩個途徑回歸冥府,一是像謝云遙這般在人間身份顯赫的人或者逆天修道之人,一旦殞命立刻被押往冥府唯恐生了變故,另一種已經意識到自己已經死去,無牽無掛的人,她們會立刻感應到冥府的存在。
她的靈魂在草席上方凝聚成形,迷迷糊糊的看著謝云遙,顯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了。
天青色的外衣,淡黃色的下裙已經沾滿了鮮血,她臉上都帶著深可見骨的鞭痕,青青紫紫,但是卻在看到謝云遙的時候,突然展開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就是向日葵一樣朝氣而又不失美麗。
對視幾秒之后,男子眨了一下眼睛后就沒有絲毫反應。
他的臉上有一條很長的疤痕,從眉心斜貫鼻梁至左耳邊。
兩個人慢慢拖著一個草席靠近,謝遙隱去身形站在老爺爺身邊,抬頭看了看她,沒有說話,眼睛又一眨不眨地盯著遠方。
“該死的,什么臟活累活都讓我們干,這趙公子真不是人,好好的姑娘家,就被折磨死了。”
“就是,這姑娘聽說還是個平民女子,平白被人搶了去,還作弄死了。”
夏夜星河蕩漾,微風吹過柳梢頭,千里送嬋娟,明月星光照耀著整個長臨城,卻照不進長臨城外的亂葬崗。
趁著夜色深重,謝云遙獨自一個人來到了亂葬崗,這是她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最后的歸宿。
而像這種依舊渾渾噩噩游蕩在尸體上,不肯離去之人,多半是死于非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不能離開自己的尸體,或者就是心中怨念極深,放不下的人。
謝云遙剛靠近,就被一動不動坐在樹下呆滯的衣著破舊的年輕男子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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