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居士與永安候祖父乃是摯友,二人相逢與亂世之中。
亂世之中,權勢便是一切。
永安候祖父蕭伯卿生于官宦世家,蕭家歷代為官,蕭伯卿也不例外。
而樂安居士唐敬予生于商賈之家,唐家歷代經商,唐敬予卻不喜于生意場上打交道,只鐘情于游山玩水,舞文弄墨。
于蕭家而言,蕭伯卿是為蕭家長臉的孝子。
于朝廷而言,蕭家滿門忠良,蕭伯卿亦是能用盡一生報效朝廷的功臣。
于百姓而言,蕭伯卿則是能解百姓之苦的明官。
于外,他匡扶百姓,極受愛戴。
于內,他光耀門楣,極受敬重。
而樂安居士唐敬予卻與之恰恰相反。
唐敬予這一生只為了樂這兩個字而活。
家中人只想讓他繼承家業,好好經營家中生意。
而他卻與家中意愿背道而馳,耗盡家財去游山玩水,只為了追求一個樂字。
那時民間流行那樣一句話:哪里有樂子,哪里就有他唐敬予。
對內,他身為唐家獨子不僅不光耀門楣反而耗盡家財只為享樂,此為不孝。
對外,生逢亂世卻仗著自己家中有錢到處玩樂,從不會幫扶黎民百姓半分,此為不仁。
不僅如此,還在國庫空虛,外地當前,軍糧耗盡的情況下,帶著萬貫家財跑去敵國享樂。
此為不忠。
可世人哪里能想得到,唐敬予這樣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竟與忠孝兩全極受愛戴的明官蕭伯卿成了摯友。
生逢亂世,無權無勢,沒有人能安于享樂。
唐敬予也一樣。
若說樂安居士的前半生,追求的是樂。
而他的后半生,左右求的不過是一個安字。
他的前半生享盡了世間樂趣,后半生卻只想安然渡給最后的安逸光景。
可哪有人的一生會事事順意?
唐敬予前半生為了享樂耗盡家財,后半生落得了個流離失所,無人接濟的下場。
他這后半生,無疑是不幸的。
唯一幸運的,應該便是與一代明官蕭伯卿的相識了。
蕭伯卿是在唐敬予極其落魄之時與他相遇的。
蕭伯卿極愛墨寶,而唐敬予作畫狂放不羈,自成一派。
唐敬予的畫之所以說是自成一派,是因為在那個文人墨客都在詩里畫中為家國訴盡衷腸的亂世之中,唐敬予只畫綠水青山與把酒言歡的美人。
他作畫,只為良辰美景。
他寫詩,只為兒女情長。
盛世之中,百姓們或許能稱贊他一句狂放不羈,情深意重,豁達直率。
可他生逢亂世,百姓們只會對他責怪唾罵。
怪他于如此亂世不為家國著想卻只愛畫山畫水,罵他畫中皆是畫中毫無忠貞愛國之心,詩中全然是兒女情長游山玩水,不堪入目。
他的詩被世人厭棄,他的畫被人有意燒毀。
可他卻始終對此毫不在意,他相信,他會遇到一個珍愛他的畫,喜歡他的詩的人。
所幸在受盡唾罵與苦難之后,他遇到了那個人。
世人稱,是蕭伯卿的出現,拯救了唐敬予從狼狽不堪,陰暗無望的后半生。
可唐敬予從未覺得他自己陰暗無望過。
他一直都覺得,就算是流離失所身無分文也沒關系。
只要心中光明,到哪里都會有光。
他自己可以是自己的一道光,而蕭伯卿的出現,則是成了他另一道光。
他覺得,蕭伯卿的出現,不是拯救,是照亮。
托蕭伯卿的福,他又重新過上好日子了。
他終于不用在郊外無法抵御風雨的茅草屋里生活了。
他終于不用再磨樹皮當作紙張,以花草汁水為墨來作畫了。
他終于,過上了安逸的日子。
后半生的安,是蕭伯卿贈給唐敬予的。
唐敬予喜歡舞文弄墨,正好蕭伯卿鐘愛收集墨寶。
蕭伯卿極愛撫琴奏樂,恰好唐敬予又通曉音律。
他欣賞他詩中畫里所描繪的瀟灑氣度,而他亦懂得他琴聲里包含著的萬千風景。
一時間,不只是伯牙尋到了子期,還是子期遇上了伯牙。
時過境遷,盛世終將會到來,亂世終將會翻篇。
當百姓真正真正處于安逸盛世之中時,才開始明白唐敬予為何極愛享樂。
人活在世,本就是為了一個樂字。
百姓們開始稱贊唐敬予活得通透,文人墨客開始瘋狂模仿他的畫風與詩詞氣概。
他的畫開始受到追捧,他的詩開始受萬人傳誦。
可他那時卻已不在人世。
唐敬予因病而逝,年僅三十五歲。
后人對此惋惜,卻忘記了前人對他的唾罵。
后人大肆追捧他的畫作,無人憶起曾經有人燒去了他用了幾年時間辛辛苦苦畫出的那一屋子畫卷。
無人憶起往事,除了蕭伯卿。
唐敬予落魄之時,蕭伯卿對他的畫作視若珍寶。
如今他逝去后受萬人追捧,蕭伯卿依舊將他的畫作藏于宅中,日日欣賞。
他是最懂他的人,沒有之一。
唐敬予將蕭伯卿當作一生中唯一一個朋友,蕭伯卿也不例外。
他將他臨終前為他畫的那一副寂林撫琴圖當作傳家之寶。
在蕭伯卿眼里,那不僅是一副圖,更是他對故人的一份珍重。
他曾囑咐過家中人,在他死去之后,這幅圖也要好好留存于蕭家。
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不管外人欲要用多少銀兩來換,蕭家人都不能同意。
就算是皇家人用權勢相逼,蕭家人也要拼盡性命保住此圖。
永安候萬萬沒想到,祖父多年前的叮囑,在他這一代會成了真。
用權勢逼迫他的皇家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可他卻除了懇求無能為力。
永安候苦口婆心求了喬明錦半天,卻只聽到喬明錦云淡風輕地問了一句:“傳家之寶?這幅畫很值錢嗎?”
“公主,此畫絕非是能用金銀來衡量的,此畫是祖父后半生全部的念想,祖父曾叮囑過我們要好好守住此圖,若是此圖在臣這一代出了問題,臣還有何顏面待在蕭家。”
喬明錦坐了下來,她盯著永安候問道:“不能用金錢衡量?那這幅圖到底是價值連城,還是一文不值呢?”
永安候抬起頭,與她對視。
他沉聲道:“于蕭家而言,此圖乃是千金不換。于不懂墨寶之人而言,這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畫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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