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面輩分最大的也就是虞老爺子,況且他可不常來,便將他邀到了首位。至于家丁口中說的做糖,眾人沒太在意,只有柳荷苒神色微動,也未表露明顯異樣。
柳天寧匆匆趕來,禮數周全一一行禮作揖。當朝著虞七行禮時,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正巧對上,不期而遇。虞七立即朝他綻開一抹笑靨,歪頭笑瞇了眼。
現如今她對這位表兄可再不如小時候那般捉弄。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年,人與人之間的身份竟會發生如此之大的變化。從前那個小胖丁變成了動不動就臉紅之乎者也的小秀才,現在更是成了堂堂七品朝廷命官。
好像再不能肆無忌憚無所顧忌地笑鬧了……
虞七敏銳地發現柳天寧故意躲開她的視線,有些微的失落。
“依柒依湘,你們也快叫人啊。”
“舅父、舅娘、天寧表兄,寶兒真心恭喜表兄金榜題名,再祝日后定能成為社稷棟梁。”
她說話一派爽利,大大方方,不似虞依湘拘束,她在家中是個傲氣的性子,出門在外倒收斂許多,顯得沉默些許,也跟著虞七一并叫表兄。
然后便是幾個大人之間的談笑風生,柳天寧似是專心地聽著長輩們的對話,偶爾彬彬有禮地回話,叫諸位長輩對他更是贊不絕口。
虞老爺子笑瞇瞇道:“天寧這孩子年輕有為,親家你們可真是有福了。荷苒嫁到我們虞家這么多年,恪守婦道,為人良善,行事妥帖,幫襯著重陽看顧整個家,中饋也掌得井井有條。說來這一切都還是源于親家家風中正。你瞧天寧不也是個極好的品性嘛!”
柳長河點頭應是,心里隱隱明了。
果然,虞老爺子接下來的話更是映證了他心中所想——
“我看天寧年歲方正,如今事業有成,身邊若是有位得力良配,幫他妥帖料理家中庶務,不致叫俗物擾亂他的心思,定能如魚得水,如虎添翼,為圣上更好辦差。咱們兩家是知根知底的,如今依沅已嫁給主簿府二公子,剩下依柒、依湘跟天寧三個孩子都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再是熟稔不過,若是能親上加親,也不失為一樁美事不是!”
他活了這幾十年,厚著老臉說出這番話來還能游刃有余,柳荷苒和虞重陽倒已經尷尬地面上發紅,又羞又氣!尤其是柳荷苒,公公在自己兄長面前如此倒貼的做派,可不是在丟人臉,讓兄嫂看了笑話,沒得誤會她趨炎附勢,見著親戚有了前途便巴巴湊上來討骨頭!
“寶兒、依湘,你們先去院子四處玩玩罷,我們同你舅父舅娘說會話。”虞重陽沉聲開了口,面色看起來有些不虞。
這種大事,虞老爺子竟然越過他直接在外人面前提出,還當著三個小輩,實在做得過分!
“是。”虞七也蹙了蹙眉,依言退下,心里分外不舒服。
明明她和柳天寧是再正常不過的兄妹關系,怎么能……祖父這么一鬧,以后他們兄妹再見,必然更加生疏。
“天寧,你也下去罷,好生照顧你的兩位妹妹。”
柳長河也將柳天寧支了出去,如今房中只剩長輩們。
柳天寧邁出房門后,心里的喜悅翻江倒海,眸里壓抑不住的晶亮神采望向兩位姑娘同行遠去的方向,咬牙躊躇片刻追上。
虞七和虞依湘一同出來,當著面被提到婚事,兩人都有些不自在,步伐不由得有些快,還似乎有些生氣。
兩姐妹忽地對視一眼,撞見對方望過來的眼神,不約而同氣呼呼道:“你在生氣?”
聽見同樣的質問,兩人又不約而同地沉默。
“天寧才華橫溢,未來不可限量,是個良配,但是……于我而言只是表兄。”
虞依湘認真看她一眼,終于對她有些許改觀:“我以為你會很愿意。畢竟你和他從小青梅竹馬,互相了解對方秉性,若是能舉案齊眉,也許是件好事。況且,日后他若飛黃騰達,身為他的夫人不也水漲船高。若是長姐未曾婚假,她必是極愿意的。”
虞七笑笑:“那你呢,又為何不喜?”
這兩姐妹一直以來關系都僵持,虞依湘素來不喜她,從來不對她有好臉色,二房與大房又素有嫌隙,難得兩人能坐下來好生交流。
虞依湘低下頭,手中摧殘著攀折下來的殘花:“我對他沒有感覺。
長姐一直教我,夫君要有本事,婆家要有權勢,才是女子嫁得好。可是……”她輕咬下唇,“我覺得她過得并不舒心。如若我能自己選擇,擇個平凡之人,以我為尊,大概會不錯。”
而柳天寧那樣的,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容貌才學樣樣不如長姐,憑哪點能圈住柳天寧的心。所以,她不會心動。
虞七不免高看了她幾分,還以為虞依沅的親妹會同她一樣,費勁了心思攀個高門大戶,過少奶奶的日子。
兩人心中各有想法,說著難得的體己話,沒有注意身后有道身影停佇了許久,然后轉身離開,緩緩消失在院墻的陰影之后。
那身影周身寫滿落寞,即使頭頂是春日里粲然的日頭,也化不開他輕蹙的眉峰。
“少爺,你這么快就回來了,廚房里的糖漿給你備好了,可是要開始后面的工序?”
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小廝立馬笑盈盈地迎上來。
柳天寧從恍惚中被喚醒,愣了愣神,輕輕點頭。
最近他開始學著做糖畫,專門向老手藝師傅請教。進了書房,小廝抱來了一罐糖漿。
原本用來念書作畫的桌案,如今竟成了繪制糖畫的平板。
他用尖嘴的木勺舀起糖漿來,認真繪制出一串糖葫蘆的模樣。誰能想到,文人墨客引以為傲的丹青技法用在糖畫上竟再合適不過。
他將幾支中最好看的那支選出來,用匣子裝好,交到小廝手中。
“少爺,還是跟以往一樣送到姑奶奶手里嗎?”小廝察覺出來些許異常,以往他們家少爺每回叫他送糖的時候,都淺笑著如林間輕擺的松竹,今日似乎沉默了些許。
柳天寧略微停頓:“嗯,等他們回了虞府再送罷,莫叫她看到了。”
話里的她,不需要知道這些。
這門親事在虞重陽和柳荷苒的圓場之下沒有成真,權當虞老爺子隨口提了一嘴,一無互換庚帖,二無商定信物,做不得數。
但他們離開之后,柳荷苒仍舊覺得面上火辣辣的,不敢跟兄嫂直視。
倒是柳家夫妻倆關起門來,自個兒說起悄悄話。
“夫君,你說荷苒這是何意,莫不是叫上虞老爺來探探我們對天寧婚事的口風,難不成他們當真有和我們結親的想法?”楊氏眉間一絲憂慮。
柳長河聽聞,淡淡睨她:“有或無不知道,但倘若是有,你怎么想?”
“我……說不清楚。我只是覺得,咱們家天寧前途無量,他們虞家未必能幫襯到天寧的仕途。”楊氏索性將心底的擔憂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不說別的,她是極喜歡寶兒這孩子的,左右也算看著長大的姑娘,人品秉性再清楚不過。若是放在以前寶兒還毀容的時候,她是絕不會答應的,可如今小姑娘模樣身段樣樣沒得挑,但終歸家世平庸,在五皇子身邊當差的活計還不知長久與否。
至于虞依湘,她是談不上喜歡的。性子傲,才情不出眾,絕不是個好人選。
而且,現在遞了帖子找她說親的人家太多了,甚至不乏六品朝廷命官的女兒。
“你可還記得殿試前,咱們答應過天寧要為他提親一事?”
“自是記得。不過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柳長河唇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很快便會知曉了。若是虞家再來提此事,你可別一口回絕,傷了兒子的心。”
“莫非!……”楊氏手掩檀口,驚呼。
“……”柳長河拍拍她的肩,輕笑離開。
天哪!
天寧看上的莫非是……
寶兒!?
阿嚏。
入夜漸涼。
夜風沾濕窗檐,屋內的燭火一閃一閃的。
虞七掩住口鼻,打了個噴嚏,嘴巴里還殘留著湯藥苦澀的味道。還好,這清肺潤嗓的湯藥今日便是最后一副,總算不用再熬下去了。
都說噴嚏一聲是想,二聲是罵,三聲是著涼。也不知是誰在想她。
她在心里嘟囔著,裹緊衣袖走出房門,碰上正在倒水的春苓。春苓詫異地詢問她可是要做什么,虞七搖搖頭,將她趕回房間去睡。
“大晚上的,活計明天做也是一樣的,快去睡罷,我睡不著走走,你不用管我。”
春苓笑著點頭,手在衣裳上擦干下去了。
隔壁房間的虞重陽夫婦房間早就沒了光亮,但虞七還是放輕了腳步,走到院里那株大榕樹下,撩起衣擺,爬了上去。
費了好大一番勁才從枝椏爬到墻頭,坐在瓦片上能看到小半個欒京。
今夜的欒京比平日少了許多光亮,街道店鋪門頭懸掛的指路燈籠好多都被今晚的歪風吹滅,剩下幾盞孤零零地搖曳。
而遠處有一處光亮最甚,瞧著方向是新建的胤王府,據說如今正在日夜不分地改造,要在一月之內改建完畢。
她撐著下巴盯著遠處那抹光亮,眸子里映出淺淡的光斑。
不知道那府的主人在干什么呢?當監工嗎?
之前還信誓旦旦跟她打賭,說柳天寧絕對進不了前三甲,呵呵,現在莫不是被打臉不敢露面了罷!她已經有幾日沒見過他了……
這時,一道黑影噗嗤噗嗤從斜方飛過來,收了翅膀停在她的胳膊上。
“阿不?你怎么來了?”
手臂上那只黑鷹的爪子極鋒利,隔著衣裳抓在肉上,還是尖銳的疼痛。還有那喙如同尖銳的彎鉤閃著冷冽的寒光。
哼,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寵物。
虞七手指留戀耐心地幫阿不梳理身上飛亂的羽毛:“怎么一只鳥跑來了,我這可沒有肉給你吃。”
忽然間,她注意到阿不腿上的信筒里露出一截白色,順手便將其抽出來。
她有些心跳狂亂的激動,莫非是第五胤的傳話?
手指將紙條展開,可惜夜色深重,看不清字跡寫的究竟是何。她攥禁紙條在手心,立馬又沿著枝椏樹干爬下去蹬蹬蹬一路小跑。阿不伸展翅膀跟在她身后飛進房中。
借著燭燈,手指有些急切地展開紙條,上面的字跡清秀雋永,一看便知是個清澈干凈的人兒,可惜不是第五胤的字。
信上說,希望她不要在意白日里兩家長輩的玩笑話,莫要為此悶悶不樂。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只要她不愿,就永遠不會變。
言辭懇切有禮,仿佛那個一身青竹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朝她行禮作揖,告罪失禮之處。
虞七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心里的失望被抹淡。柳天寧倒是當真耿直得厲害。
“不過阿不,你是怎么跑到柳府去的,你主人知道嗎?”
手指撓撓阿不。
黑鷹用喙捯飭捯飭脖頸處的羽毛,并不理會她。
虞七笑笑,用鎮紙鋪平一張信紙,打算回封信給他,告訴柳天寧無須在意,論起不好意思的話,也是她該對他抱歉才對,畢竟是虞老爺子提出來的荒唐事。
寫罷,她便將信紙疊好重新塞回信筒之中,拍拍阿不:“去吧去吧,飛回你過來的地方。”
阿不通人性,舒展翅膀便從敞開的窗戶處飛了出去,乘著夜風滑翔空中。
清晨。
天才蒙蒙亮。
柳府起來伺候少爺洗漱的小廝便驚喜地方發現黑鷹又回來了,正眼巴巴地蹲在房檐下,昂頭梳理自己烏黑滑亮的羽毛。
“少爺,那只黑鷹又回來了,還帶了信,您快來看看。”
柳天寧著一襲中衣便匆匆推門出來,將黑鷹帶進房中,將紙條視若珍寶地反復摩挲看了幾遍。
小廝在一旁準備好熱水與毛巾,往他的方向瞄了好幾眼道:“少爺,您別怪我多嘴,您要是中意虞二姑娘,何不趕緊叫老爺夫人上門提親,或者干脆直接問問二姑娘的心思,您這般自持,什么都不肯說,人家心里也不會知道您默默付出了多少,要是人家姑娘的婚事定了旁人,您后悔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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