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快到午時,虞七拉著朔鳴往酒肆走去。
繞開小二領路,虞七輕車熟路地帶她穿過大堂,走上木梯,往二樓而去。直到看見二樓盡頭掩映的房門外站著的容庇,朔鳴這才捅捅虞七的腰間軟肉,朝她擠眉弄眼:“難怪不問本公主愛吃什么,原來是會未來夫君來了!”
虞七縮著身子抓住她的手,一雙桃花杏眸嗔怪地睨她一眼:“公主見諒。我再送一幅墨繡補償你可好?”
“三幅。”
“好。”三幅就三幅。
虞七朝容庇點頭,推開房門。第五胤啊第五胤,我為了你可是下了血本啊。
然而這個念頭,在推開門見到一手撐在桌前支起下巴,似笑非笑抬眸,一身絳色衣衫的第五胤時,消弭殆盡。
什么血本不血本的,只要能得他的看顧,便是千金難換的恩賜。
虞七一肚子的伶牙俐齒,都在此刻化成水繞成了滿腹柔腸。
“爺……”
第五胤的目光在掃到朔鳴公主身上之時,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頭。
“過來。”他沖虞七招手。
虞七像只溫馴的小寵挨到他身邊,沖他揚起自己粉嫩的小臉:“我把朔鳴公主帶來你不介意罷,公主沒來過大霖,我便帶她逛逛集市了解了解大霖的風土人情。公主,您快來坐。”
她朝朔鳴招手,將她安置在第五胤對面。自己一轉頭回去,便被第五胤捏了一把鼻尖。
“你呀,人家是堂堂北朔公主,武功高超,怎么看得上你平常愛玩鬧的小玩意兒。”
“才不會,公主可喜歡我們家的墨繡了,是吧公主?”
她言笑晏晏的模樣落在朔鳴眼中,確是可愛。已然及笄還能保持這般心境,想必是身邊之人將她保護得極好。朔鳴目光望向第五胤的寵溺,自然也就明白究竟是何人寵出來的。朔鳴輕扯眼角,傷疤微動:“是,墨繡很漂亮。”
“既然公主喜歡,待公主歸國之時,本王就私人贈送幾幅給公主。”面對朔鳴,他的言語透露出疏離。
“多謝。”朔鳴也惜字如金。
“理當如此。”
“嗯。”
虞七皺著眉頭,可朔鳴同她在一起之時明明不是如此啊。她忽然記起這兩人可是在大殿之上公然大打比試出手的,朔鳴作為北朔威望極高的公主還敗在第五胤手下。那如今這二人見面……
她恨不得敲打自己腦袋,怎地這些事都沒想到,這氣氛能不尷尬嗎?
“額……要不咱們邊吃邊談,叫小二上些拿手好菜?我聽說這里的涼拌牛肉特別美味,在北朔可吃不到此處的辣味。”
“本王已經點了,還有你愛吃的溜肥腸,小籠包……”
“你……”對我真好。
虞七吸吸鼻子。
一直以為自己兩年多來都是單相思,卻沒想到自己愛吃的竟然被他記在心上。最近一段日子她覺得自己簡直仿佛耗盡了十幾年積攢的好運,能夠成為他未來的夫人,被他擁在懷中,與他共度余生,簡直如墜夢境,真真假假分不清。
她轉過頭對朔鳴道:“公主愛吃什么不如一并也點些,嘗試一下地道的欒京風味?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煩請公主莫將上次宮宴你們的比試放在心上。”
朔鳴飲盡杯中茶:“無事,我相信總有一日定能勝過胤王。”
第五胤也飲了。虞七終于堪堪放下心來,聽見樓下商販傳來糖畫的叫賣聲,她興致起了,叫兩人在樓上且坐一會她去去便來,自己則蹬蹬蹬跑下樓去。
殊不知她的身影從一出現在糖畫攤子時,便落入對面二樓一人眼中。
房間內只剩下第五胤和朔鳴,其他人皆在外面候著。
朔鳴一反方才少言寡語的模樣,此時竟輕笑起來:“王爺當真是演戲的好手,仿佛我們從未見過一般。更甚至這一身的風流倜儻竟還將滿朝文武全城子民都騙了去,看來我北朔選擇王爺不虧。”
“過獎。”
“那王爺可還記得在滄瀾城我們提出的要求,你考慮得如何了?”
茶杯在修長的指間轉動,第五胤眸中掠過一絲寒芒:“我若是說不呢?”
“王爺當然有權利拒絕,只不過那樣的話,我們北朔可能就要另覓搭檔了。況且,我們的條件,王爺人財兩得,穩賺不賠,我實在不知王爺有何拒絕的理由。是因為她嗎?”
第五胤順著她的目光望下去,小姑娘埋著頭正跟糖畫攤子老板笑瞇瞇地說著什么,只看見她頂著發髻的頭頂,一身雪青色的衣裙襯得人溫暖舒潤。他眼眶如同種下了一粒種子,生根發芽抽條生枝。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王爺當真要拒絕?”
第五胤不置可否。
朔鳴氣得胸口起伏。可第五胤的目光卻仍舊黏在虞七身上。
突然,他神色微變,眉間蹙起。
因為他發現對面二樓雅間中竟也有人同他一般,正目光炙熱地盯著小姑娘不放,那眼光他再熟悉不過。目光的主人一襲青衫,少年神色,是柳天寧。
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心內連道幾句好啊好啊。
腦子里嗡嗡的,竟浮現出幾個成語來,藕斷絲連,見異思遷,水性楊花!連朔鳴公主在他身旁說了些什么也一概不清楚。
虞七手中攥著幾支糖畫腳步蹬蹬蹬爬上來,笑靨連連:“我買了幾支糖畫來,不知公主可有吃過,味道可好了,重要的是還能畫自己喜歡的花樣兒。
爺,這個圖案您喜歡嗎?”
一根大餅一樣的糖畫被白嫩的手遞到他面前。第五胤挑眉,沒認出是何物,不過想到對面窗戶還有人覬覦著,便硬著頭皮道:“咳,這個大餅,本王甚愛。”
虞七笑容僵硬:“這,不是大餅。是甘蘭花……”
“哦!甘蘭花,一點也不像。”
若是容庇在此處,絕對會慚愧地捂臉。他家爺能娶到媳婦真是上蒼恩賜啊!
不過下一秒,第五胤就將糖畫塞進嘴里,咔嚓咬掉半截:“不過你做的,本王不嫌棄。”說完,他還故意挑釁地用眼尾朝對面睨了一眼,用余光瞧見柳天寧黯然傷神的模樣更是覺得心內大爽,仿佛嘴里咬的不是糖畫,而是他柳天寧!
他還刻意將虞七的凳子拉得離自己更近,讓從背后看起來就像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一般。然后才似漫不經心地關上窗戶,隔絕所有視線窺視。
說實在的,比起主權宣告,身邊的小姑娘被覬覦更讓他無法忍受。他甚至無法忍受她被別人這般放在心上,就好像生怕屬于自己的所有物很可能有一日便會變心離他而去。
對面的窗戶將最后一條縫都捂得嚴嚴實實,柳天寧終于收回滿目失落,淺淡地扯出一抹笑,攥緊了手心,平整的指甲卻在手心留下月牙的痕跡。周身淡青,整個人疏離又落寞。
書友前來詢問他究竟有何煩心事,他只勉強扯動唇角,聲音沙啞,吐出沒事二字。
也許,只要她幸福,不就是最好的事嗎?
今年的大霖似乎飄搖不止,風雨欲來。
一封八百里加急連夜送進皇城,御林軍一路放行,這封信才用最快的速度被交到堯公公手中,再由堯公公匆匆送到圣上手中。
圣上歇在珍琇宮,在珍貴妃的服侍下兩人正準備入睡,誰知卻被這一封急件敲醒了所有倦怠。能讓堯公公如此著急不顧半夜三更也要敲響房門的事,絕非兒戲。圣上凝著臉,匆匆披衣起身。
“進來。”
“圣上,八百里加急,探報說是關于山西梁州黃巾軍的。”
圣上匆匆撕開信封,一路瀏覽下去,臉色黑如鍋炭,目欲殺人。他一把將信紙揉成一團,狠狠丟在地上:“混賬混賬,咳咳咳咳……”
氣得一連說出幾個混賬,反倒自己身子先承受不住猛烈咳嗽起來。
珍貴妃連忙從后面的的床帳中鉆出來,攬住他的身子,用柔軟的手心在他的背后從上往下一遍遍順氣:“圣上,保重龍體,切勿動怒。”
“這群山匪,打劫過往商隊四處流竄也就罷了,竟然敢扯旗子造反!自封國號!”
堯公公聽得膽戰心驚。
“這群山匪烏合之眾,圣上派個將軍過去鎮壓便是,千萬莫氣到身子。”
“咳咳,若是我朝堂之上還有可用的大將,朕有何擔心!朕就不明白了,朕盡心盡力為百姓創造的日子難道還不夠?他們竟要反朕為他們打下的江山!”
“……”沒人敢接話。圣上絕對算個勤勤勉勉心系百姓的君王,只不過到底是哪環出了問題,或許珍貴妃隱約知道,但她的立場決定了不能吐露分毫。
“愛妃。”圣上抓緊了珍貴妃的柔荑,“朕想派老三帶兵鎮壓。”
珍貴妃指尖一跳,喜憂參半。憂的是朎兒安危,喜的是兒子喜得圣眷。這年頭不怕差事苦,就怕不被人記起。她壓住心內的喜悅,頗有些幽怨地道:“此事圣上難道不考慮太子嗎,太子去鎮壓豈不助長他的威望,更能服眾?”
圣上微微瞇眼:“太子……朕不知還能不能全信于他。”
“……”珍貴妃內心開始狂跳。已然從圣上口中聽到了些不一樣的意味。
她咽口唾沫,忙不迭地點頭:“為父皇分憂是做兒臣們的本分,朎兒想必定是愿意的。”
“好孩子,你給朕養了個好孩子啊。”圣上拍拍她的手,“放心,朕會給老三派足親衛,無論如何定會保他周全,不會讓你日日憂心。”
“嗯,臣妾信您。”
兩人的影子頭碰頭映在床簾之上,拙火搖曳,影影綽綽。
第二日,三皇子第五朎便急急帶了兩千城防營的軍隊往山西趕去,一并帶走了山西軍衛的虎符,憑著這枚小小的令章足以調動山西數以萬計的軍隊。堂堂一萬兩千人素質精良的軍隊還怕區區匆忙集結的草寇?
整個朝堂根本沒人懷疑這場仗會失敗,他們都深信著三皇子必然是以全勝歸來。
而當三皇子凱旋歸來之時,恐怕朝堂之上的權利劃分也是時候動一動了。
不知不覺,時日已過三月。
最開始街頭巷尾倒是流傳著三皇子打得叛軍節節敗退的喜訊,后來時間一長,大家也就不再關注。人人都想著,這叛軍遠在山西,是絕不可能打到欒京來的。
與此同時,朱縣令府上喜添孫輩,堂堂未來胤王妃的堂姐為朱啟誕下了第一個孩子。虞依沅頭一次生子,哪怕她自己安排了最得力的婆子,花重金找來了全城最好的穩婆,安排好這一切一切,發動的日子仍舊提前了。穩婆匆匆趕到之時,她已經陣痛了幾個時辰。生產之時更是幾次險些撐不過去暈在床上,若不是穩婆經驗豐富,她恐怕已經和肚里的孩子一同見閻王去了。最后,她口中死含著帕子,整整用了一天一夜,那孩子終于被擠了出來。
她暈過去之前,腦子里懵懵的只反復回蕩著一個念頭。
她要兒子,兒子!她不能永遠生活在虞七的陰影之下!
然而,等她悠悠轉醒,婆子抱來孩子給瞧,她第一個舉動便是掀開包裹孩子的小被子,驀地又哭又笑,再度暈厥。
是個,女兒!
虞依沅孩子呱呱墜地的同時,大房也得知了消息,至于常氏的真實反應則無從得知。不知她是會為了虞依沅鬼門關中走一趟而感到慶幸,還是更難過于出生的不是小外孫。
二房并不關心。
再有一月有余的時間便是她與第五胤的婚期,如今事事繁雜,柳荷苒忙得頭都大了,光是嫁妝之事便讓她傷神費心。從女兒出生之后她便開始為女兒一點一點存嫁妝,為她準備的足夠她嫁給一個家境普通之人后也能安安穩穩手有余錢地過完下半生。但如今,女婿搖身一變從想象中的窮書生變成了天潢貴胄。整整六十四擔的聘禮,樣樣彌足珍貴。若是虞七的嫁妝抬出去堪堪不過十二箱,豈不丟臉?別人會怎么看她這個胤王妃。
是以,柳荷苒東湊西湊,連葛氏也幾乎將自己的全部家底兒掏出來為她添妝,仍舊才區區十八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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