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胤王府匆匆置辦起嫁娶物資來。
整個王府在得力管家的看顧下,耗費了半個欒京的紅綢子,將整個胤王府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掛滿了喜慶的紅色。從府門到前廳的主路上也被蓋滿了氈毯。喜服、喜被、喜帕統統一應俱全。
王爺和朔鳴公主大婚的禮服被送進府中,按照皇族正一品的待遇置辦。虞七這個同日記上胤王府名冊的側妃也沒被遺忘,只不過按照她的品級是無法穿上正青色的嫁衣,只能退而取其次穿淡緋的宮裝。
下人們雖然知道成婚當日王爺定是不會來側妃房中的,但誰都知王爺對虞七的寵愛,誰也不敢在她的裝束上偷半分懶。
侍女們的夸贊,虞七一笑置之。滿府的喜慶,漂亮氣派極了,但于她而言,并非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虞七萬萬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
胤王府的喜事,黃了!
宮中傳出來的流言,一直以來臥床不起的康帝,不行了!
第五胤當晚便匆匆忙忙進宮,一整日未歸。虞七披衣坐在梳妝鏡前,窗外夜色迷蒙,忍不住為他的安危擔憂。
“娘娘,夜已深您還不就寢嗎?”
“你叫我什么?”
“很快您就是我們胤王府的側妃娘娘了,奴婢提前喊向您道喜,嘻嘻。”
“這樣啊……還是叫我柒娘罷,畢竟還沒成親不是。”從虞七的話語中聽不出喜怒,“爺還沒從宮里回來?”
“沒有。”
好吧。若是真如容庇所說,康帝面臨生死大關,只身進宮的第五胤會面對怎樣的險象環生?如今穩坐朝堂手握大權的東宮太子第五胥會輕易放過這個甕中捉鱉的好機會嗎?虞七咬緊唇瓣,眸色掙扎。
十數位御醫在乾龍殿中手忙腳亂,醫童們直接在殿中便升起了爐灶武火急煎,一盞茶的功夫便能出湯藥,再喂到圣上口中,用最短時間方能吊住康帝一口氣。
皇后伏在龍床邊,嗚咽垂淚。第五胥和第五胤均長跪于殿中,為康帝祈福。其余不受寵的皇子公主們甚至不配出現在殿中,只能帶領大臣們跪于乾龍殿外,頂著擔憂默不作聲。
“咳……咳……”
突然龍床之上想起一陣低低的咳嗽,原本躺在床上死氣沉沉之人驀地睜開眼。
“父皇!”
“圣上醒了圣上醒了!”
堯公公喜極而泣的聲音劃破整個乾龍殿的頹喪。
“圣上,您終于醒了,臣妾,臣妾都要被嚇死了!”
康帝被堯公公撐住后背,渾濁的老眸從床邊依次往下掃去,從皇后到第五胥再到第五胤,嘴巴一張一翕似有話想表達但極其吃力。
“你們……辛苦了。朕的好皇后,好太子,好兒子……咳咳。”
御醫忙接道:“微臣用了極其冒險的藥材吊命,才將圣上的jing神氣兒補足回來一點,恕微臣直言,圣上恐怕……時日無多。請娘娘皇子們好好珍惜。”
“愛,愛卿所言甚是,朕心中皆明……咳咳。朕的傳位昭書早已備好,如今安放在朕的御書房之內,胥兒,你且去隨堯公公取出來罷。朕一手建起來的大霖江山,可就要交到尼恩小輩手里了!咳咳……”
“遵命,兒臣這就去請詔。”
一聽到傳位昭書,第五胥眼睛發亮,他立刻行禮出去,往御書房奔去。
剩下的人,康帝目光瞥了瞥:“其他人都退下罷,胤兒留下。朕有話要跟胤兒說。”
道道目光,或嫉妒或羨慕,或恨或牙咬切齒。等到殿中只剩下夫子二人之時,第五胤崩了許久的神智終于潰散。
“父皇,您終于醒了。您不知道您臥床數月,是因為有人對您下了藥……”
“是胥兒罷。”
“您知道?!”康帝含笑,似乎早已知悉的模樣,落在第五胤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人老了,睡著,但耳朵還沒死,心也還沒死。這幾月,為父躺在此處,恍惚聽到過。倒是你,如今也是做大將軍的人了,為我大霖清剿賊寇勝利凱旋,也為你三哥,報仇……好樣的。”
“不,我還沒有報仇!
母親的仇我還未報!您知道,當年害死母親之人是誰嗎!是您的好兒子,第五胥!”
第五胤已被仇恨填滿,整個身子抑制不住抖動。
這個秘聞連康帝也是首次聽聞,枯朽的手握住第五胤的手腕,無聲地張著嘴,不敢置信:“咳咳……”
“所以,我要他償命!”
“……胤兒,不要……”
“事到如今,您還在包庇他。”唇角的涼薄浸入心底。第五胤冷道,“這么多年,天下人皆知您偏愛于我,事事萬物珍貴的皆放到我面前任由我挑選。但是,太子、三皇子他們統統都可以習武入仕,掌控朝中一方命脈。唯獨我,武功是容庇教的,性命安全也是娘留下來的暗衛護的。您給了我疼愛,卻從未給我一份公平。
您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在生死邊緣徘徊,無數次地腦子里閃過可能再也無法趕回宮中見您的念頭嗎?
您知道的,罪魁禍首一直是手握朝政大權的東宮!”
“您搖頭做什么呢?難道兒臣說的有何不對?
您的身子,我母妃的死,統統都是他一手策劃!這種弒父篡位,狼子野心之徒,他也配登上萬人之上的位子,受天下臣民愛戴?他、不、配!”第五胤冷笑。
“胤兒,活著……最重要。”
“不,父皇,這天下更重要。”第五胤斬釘截鐵。他眼中決絕之色似乎終于打動康帝。康帝闔上老目,濁淚從干癟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似乎堆滿苦澀。
身為一個帝王,坐擁江山數十年,自以為算好了每一步,為每一個兒子鋪好了路,就是為了防止出現兄弟鬩墻手足相殘的局面。沒想到,沒想到啊,終究是躲不過!
這個他最疼愛的兒子,由他此生最愛的女人所生之子,已然成長為了手握重兵平叛定亂的將領。自己為第五胤規劃的路,真的還是他所期待的嘛?
康帝顫抖著嘴唇,伸出干癟的手:“給朕,紙筆。”
一封潦草的,筆鋒散亂,透著將盡氣數的圣詔在他顫抖的筆下浮現。
朕氣數將盡,病中常感天命召喚。吾兒老五,胤王才德兼備,仁孝至義,堪當大任。待朕百年后,繼承大統,護我大霖,千秋萬世!
沒有圣印,沾了咳出的鮮血,便是一個指印落下。
“朕欠你和你母親的,一并歸還。
這些年,朕自以為的保護,沒想到也是害了你。如此也好,朕重寫遺詔,你想活成何種樣子便盡管去活罷!
咳咳。
這一生,朕沒對不起誰,除了母親和你。
當年把你母親從大漠帶回來之時的承諾,負了……
如此也好,如此甚好,讓朕能有臉面下去見她。
胤兒。
今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記得莫被仇恨和欲望沖昏頭,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
被塞進懷中的圣詔,和康帝頹然垂下的枯瘦胳膊。
康帝的話還沒說完,便溘然長逝。
立在暗處的祿事史官,大男人也忍不住稀里嘩啦哭出聲,在自己記錄冊上記下這悲愴一幕:
康帝,崩天!
傳位于胤王!
胤王府。
侍女悄然進來報。
“柒娘,有人在府外想要見你。”
“這么晚了,是誰?”
“管家說,是翰林院編修柳大人。”
虞七倏地起身,放下手中的簪子:“他怎么來了。”她在房中踱步,心中來回爭斗,不知該不該去見他。她是覺得再去見柳天寧,實在愧對于他,不知該做何表情。可夜上三更,想必定是有緊急之事,才能讓向來守禮的柳天寧破例前來。
“將他請到院中罷,我這便過去。”
虞七帶著一個貼身侍女便前去赴約。若是以前她還會顧及男女大防,可對柳天寧,她心中情緒紛雜。
柳天寧被管家帶到院中時,虞七和侍女已然等在那處。
幽幽兩盞路邊燈旁,披著斗篷手中提著燈籠的女子亭亭而立。跟記憶中十三歲時復見相比,長高了足有一個頭那么高,從以前的小豆芽,變成了風姿綽約玲瓏有致的女子。
柳天寧向她行禮:“寶兒,我要離開欒京了,今晚特來向你請辭。”
“……”虞七愣了片刻,緩緩道,“你,要去哪兒?”
“官職調動,朝廷派我去一個南方縣城做縣令。”
“可遙遠?要去多久?”
“一月之程罷,時間我也不知,最少三年,長的話或許……一輩子。”
“一輩子?”虞七喃喃念道。一時不知作何反應為好。她心里是舍不得的,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若是經此一別,恐怕就真的是再難相見。
不過如此也好。難道將柳天寧長久地困在京中便是好事?
她輕笑:“那我這個做表妹的應當恭喜你才是。有此機會去下放歷練,待有了功績,豈不是就要平步青云飛黃騰達了?以后再見著你,恐怕都要恭恭敬敬叫一聲柳大人。”
“呵呵。”柳天寧喉頭干澀,“你,快要成親了罷,我看府中張燈結彩。”
虞七臉上笑容微僵:“是呀,快了罷。”
“怎地,第五胤讓你不開心?”
“他哪有本事呀。只是突然想起這一年,像是做了一場夢。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有些不真實。”
“所以你現在是喜的,對嗎?”
虞七隔著斗篷的檐望著柳天寧,明白他言下之意。都要走了,何必還掛念著呢。是以她斬釘截鐵:“是,我是歡喜的。”
她的回答,讓柳天寧笑了。
兩人間隔著一丈的距離,也能看清燭火在他星眸里掩映的光。他羞澀地輕抿唇角:“那就好。
那我走了,后會有期。”
話音剛落,他便背著包袱轉身離開,毫不留戀地。
虞七心里不知是何種滋味:“祝你平安,后會無期罷。”
如果我帶給你的都是無法達成的奢望與竭力,那就千萬莫要再為我疲于奔命,過你自己的人生,成為你一直以來夢想中想要成為的清流砥柱。希望日后從旁人口中聽到你的名字時皆是盛贊與榮耀。
虞七在院中站了一會兒,輕笑一聲,才準備回房。
突然——
府中騷亂四起。
訓練有素的兵將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排著隊操練著將胤王府團團圍住。
“誓死守護胤王府!”
“誓死守護胤王府!”
暗衛出現在虞七面前,單膝跪地抱拳道:“屬下請娘娘回房,我等將誓死守護娘娘安危!”
“慢著,發生什么了!是不是宮里出事了,王爺呢!”虞七驀地慌亂起來,沖上去用素白的指甲緊緊攥住暗衛的衣領,將人提起來。
“屬下不知!冒犯了,屬下這就帶娘娘回房!”
“放開,放開!告訴我發生了什么,第五胤安全嗎安全嗎!”她踢打著叫喊著被丟回房中,外面站了一排的暗衛將房間守護得如同鐵桶。
“請娘娘見諒,屬下奉王爺的命令,誓死保護您。您在我們在,您若有事,我們自刎謝罪愧對王爺。”
“……”虞七拍累了,喊夠了。
靠著門板慢慢蹲下,喃喃道,“一定出大事了,一定是。”
柳天寧一路南馳,拿著出城的令牌,與隨行小廝一同破例在半夜三更出了欒京。
馬車一路往前,穿過濃重的夜色。他掀開簾子,回望身后越來越小的欒京城門和連綿的城墻。這座名叫欒京的城里,困住了他愛的女子,斬斷了彼此的緣分。
沒得再回頭了。
他不知道在他放下簾子收回目光之時,欒京四大城門均接到京師戒嚴封鎖城門的密令。城墻之上所有火把點亮,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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