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地母神的儀式并沒有想象中的復雜。
在還未重建完全的地母神祭壇上,一群身穿白色祭衣手拿不同禮器的人以地母神樹為中心呈同心圓狀站定。
每個人嘴中念誦著不同的禱詞,有人祈愿豐收,有人安撫魂靈,有人訴求力量,有人召求子孫,每個人的話語都彼此交織融合,如同蜿蜒的溪流匯集成向前奔涌的河水,潤澤那棵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存在了六百年的大樹。
這儀式怪異,但有著說不出口的莊嚴肅穆。
這次的儀式不論是男女老少均可以觀禮,姬城的女眷也被允許在儀式結束后向地母神祈福求子。
林瑯拉了拉頭上的白色兜帽,雖然特別允許她參加這個儀式,但陸修亦告訴她還是只站在外沿觀禮比較好。
“這次代替我爹參加儀式的是我哥,”姬選穿著白衣白袍站在林瑯旁邊,“就是那個念豐收禱詞的那個,父親很看好他,想讓他繼承姬家的香火。”
那一堆人都大差不差,林瑯完全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
“可能再過幾年,我哥就會把分割男女的墻壁給拆了,他從來都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那挺好的。”
“是啊。”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突然周圍人開始聳動起來,人們都迫不及待地往前伸著頭,似乎有什么重要難以錯過的場面要出現了。
林瑯知道這是陸修亦登場了。
“師娘師娘,快看師父!”姬選也激動起來,“我跟您說,師父臉上的面具可是從六百年前傳下來的老物件,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見人戴上呢!”
“你確定不是他自個兒買了放這兒用的嗎?”
陸修亦依舊穿著一身黑衣,一頭雪一般潔白的長發綁成發辮垂在身后,他臉上戴著極端簡約的黑色桐木面具,連五官也并未雕刻出來,只是鑿了幾個孔出來。一般而言這種儀式用的面具應當幾近華麗或蘊含各種神秘意味,或假扮為鬼神,或讓人心生恐懼。
而陸修亦臉上的面具只是一片純黑,仿佛像是有人將他的臉整個摘了去,留下一片空洞的黑。
某種意味上而言確實比那些色彩斑斕的面具更加恐怖和神秘。
陸修亦跟周圍一片白皚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白的是人群和樹干,紅的是樹葉和心臟,黑的是陸修亦。
一瞬之間,仿佛世間其他顏色紛紛離去,天地之間只剩下了黑白紅三種顏色。
祭壇的石階還沒有修復,男人踩著破碎斷裂的階梯逐步攀升。
周圍念誦禱詞的聲音逐漸變大,逐漸蓋過竊竊私語聲,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地將胸膛中的聲音擴大到人類所能達到的極致,白色祭衣之下的胸口劇烈起伏,所有人的聲音幾近于吼。
姬選也不再說話,觀禮的人也沉默起來,所有人的眼睛盯著拾級而上的黑衣男人。
在陸修亦在地母神正前方站定之時,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周圍的空氣仿佛也在這一刻凝結了。
林瑯形容不上來此時的感覺,但胸腔中的心臟卻在瘋狂跳動。
想嗜血,想殺戮,想沖上去把那顆跳動的樹心戳個稀巴爛,然后沐浴在血色樹汁中,讓所有的黑與白全部化為紅色。
將所有的所有都盡數毀滅。
三千大千世界,只要之剩下紅色就好了。
林瑯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她這才完完全全清醒過來,心里滿是自責。
該死的,怎么能出現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呢?
她可是懲惡揚善的浮瓏派大師姐啊,怎么能有這些不正義不莊嚴的想法呢?
.遠處的遠處,在姬城最高的建筑頂上,有三個外來者也觀賞了整場儀式。
“我聞到錦橙的氣息了。”
一對雙胞胎少年并排坐在屋脊上,其中那個稍微開朗些的男孩抬頭朝著抱臂而立的成年女性微笑。
“錦橙、琳瑯都在這里,但錦橙已經失去了肉體,重新變回了武器,”那位女性身穿道袍,一頭長發高高盤起,她的眼上蒙著一條白色絲帶,“但是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暮柳,琳瑯她跟我們是不一樣的,對嗎?”雙胞胎的另一位,長得有些許陰柔的美少年喃喃道,“錦橙是劍、我和流光是锏,你是鐮。”
“那么琳瑯呢?她究竟是什么?”
“也許只有主人知道吧......”名為暮柳的女性幽幽長嘆一聲,“如果她是我們中的一員,現在應該能想起來自己的責任才是。”
“那就再觀望一段時日唄?”流光支起身子站了起來,“真有意思啊,竟然有空明都不知道的事情。”
“那就這樣吧,我先回三清宗了。”暮柳轉身跳下屋脊,下一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去和琳瑯打個招呼嗎?”空明抬頭看向自己的雙胞胎兄弟,“我們很強,她奈何不了我們。”
“不要,”流光彎下腰伸手托住自家兄弟的臉,“你忘了嗎?錦橙也很強。能將錦橙的氣全部吸收干凈還好不自知的人,你說她應該是誰?”
空明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但兩個人心中確然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想。
“我們該去見見她,但現在,不是時候,”流光嘆了一口氣,“而且最好不要再聯系暮柳了,三清宗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在那里耳濡目染了百年,多多少少也會沾染上那群人的毛病。”
“那么下一個就是昆侖派了,”空明掰著指頭數了數,“我都不知道昆侖派拿走的究竟是兄弟還是姐妹。”
“我們總會知道的。”流光看著遠處那棵地母神樹發出一道直通天際的紅光。
剎那間上空所有的云都被那紅光打散,而后,那棵樹的葉片逐漸由紅轉為灰白。
“我們該走了。”
林瑯抬頭看著這兩百年一遇的奇觀。
剛剛陸修亦向著這棵樹捏了個法決后,拔出了那把本屬于魔尊玄溟,又被林瑯一口氣插進樹心的金色佩刀。
那棵樹的枝干樹葉一同抖動起來,透明樹干中的女人重新睜開空洞雙眼,但她已再無力掙扎。
剎那間所有的血色樹液倒流回她暴露在外的心臟,所有的紅葉都變得斑駁花白,那顆心臟開始萎縮、后退,最終輕輕跳動著,倒退回胸腔。
“這次就睡個好覺吧,母親。”陸修亦頗有耐心地看著女人重新進入漫長沉眠,他拔出腰間掛著的錦橙劍,對著自己的手腕割了一刀,將滾燙的鮮血澆灌在樹下。
以血還血,這就是最后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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