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來說,這事做成得好順利啊。”
樓船上,楊無敵看著正被一群刑罰殿執事圍起來的吳妄,摸著自己的大光頭,小聲嘀咕著。
睡神背著手,注視著坐在殿前的人皇,幽幽一嘆。
“這就不懂了吧。”
楊無敵連忙點頭,眼巴巴地看著睡神。
后者卻是淡定的笑了笑,緩聲道:“我……”
“你也不懂?”楊無敵滿是驚奇地搶答。
睡神差點拽出自己的神位神器金鴻枕,照著楊無敵的腦瓜子甩出去。
他傳聲罵道:
“我不懂?
哼,你家宗主剛才是分三步走,做了三件事,威懾、聚勢、進逼。
他用舉起的屠刀做威懾,用陳糧這般極易激起旁人怒火之事聚起人域之勢,然后攜勢進逼,逼人皇親手握住人域大權。
其他人,站不到他的位置,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
而且我覺得,這件事是吳妄此前早有想法,但此次借題發揮,應是臨時起意。
旁人毫無準備,這才讓你覺得事情有些順利。
這禿驢,你覺得,你家宗主聚勢是作甚?趁機再向上爬嗎?”
楊無敵瞪著睡神,又不敢說‘你才是驢、你全家都是驢’這種話,只能道:“正常來說,是這般。”
“這就對了。”
睡神看著那已經擺脫了人群,帶著幾名好友一同歸來的吳妄,嘴角擠了個笑容。
睡神道:
“你家宗主高明就高明在,他對常人在乎的那些,本身不在乎。
別人以為他要趁勢鞏固自身權勢,卻沒想到他直接辭官;
當所有人都覺得,他只是在仗義執言,覺得他太過于氣盛,卻都沒想到,他其實有著更大的打算,把人皇拉回了人域的權力核心。
這事,神農讓別人來做,還真不好處置。
畢竟如今身居要位的,都是神農所信任之人,神農若直接收權,恐怕會引起各方震蕩。
今天這般,不只是收權,還將人域各方勢力再次聚在了人皇身旁,簡單直接,又頗為有效。”
楊無敵嘆道:
“那陛下換個人去對仁皇閣發難,不一樣能做成嗎?
非要讓宗主……
唉,都混到副閣主了,當真可惜。”
“這事,應該不是神農安排的,神農對無妄老弟無比看重,不會讓無妄老弟如此犧牲。”
睡神笑道:
“是無妄老弟主動選擇了這條路,而且,走的十分徹底,完成的無比迅速。
別嘀咕了,趕緊去表忠心吧你。”
“嘿嘿嘿。”
楊無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拍拍光頭,立刻恢復成一幅苦大仇深的表情,對著吳妄飛撲而去。
“宗主!您受委屈了宗主!屬下看的當真抓心撓肺,卻不知該為您做點什么啊宗主!”
吳妄嘴角微微抽搐,對著前來抱自己大腿的光頭壯漢飛起一腳。
楊無敵那雄壯的身軀橫飛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點十字星,不知被踹飛到了何處。
這家伙……
剛才跟睡神聊天正起勁,故意做出來的表情,當他瞎?!
再看那船頭的睡神,此刻已是沒了影蹤。
顯然是因吳妄身旁人太多,不愿與其他人摻和,故意躲了起來。
入了樓船,回了頂層船艙,吳妄暗中傳聲叮囑,這艘大船在大長老的催使下,緩緩退出大城上空,而后繞彎飛向了滅宗。
隨著樓船離開,這座大城四面慢慢升起陣法光壁,像是拉上了此地的大幕。
那些將門、宗門之人,追隨吳妄身形的目光、仙識,也被大陣所截斷。
后面的事還有很多。
神農已開始通過春夏秋冬四官下令。
原本的仁皇閣確實威望盡失,但神農當政的‘人皇閣’已迅速搭建了起來,且威信力直接拉滿。
人域之內并未因此事產生任何動蕩。
但無妄子怒斥群臣、斬閣主辭官歸野這般消息,不可避免地傳遍了人域各處,成了凡人修士掛在嘴邊的談資。
不過半個月的功夫,一些大城中的戲場,已是有了這一場大戲。
那些閑來無事的文人騷客,也將‘小金龍無妄子’之名,寫在了雜書中,編在了歌謠里,在各處流傳。
當然,這些不過是浮名。
比起吳妄主動扔掉的那些,自是不值一提。
樓船朝滅宗而去,三鮮道人與雪鷹老人,這般時刻也不好提回返東南域之事,也就稀里糊涂跟著吳妄回了滅宗。
大長老看吳妄興致不佳,便暗中傳信,讓滅宗上下保持安靜,不要大驚小怪,也不可熱鬧吃席。
這讓吳妄回返宗門時,滅宗之內安安靜靜。
多少還有些小失落。
回了自己洞府,尋到那屏風后的軟榻,吳妄拖著疲軟的身體逛了過去,癱坐在了軟榻中,微微嘆了口氣。
他身后眾人幾乎同時向前半步,想開解吳妄幾句。
卻聽吳妄感慨道:
“你說我也真是的,辭官就辭官,還殺了這么多人,搞出了這么大的動靜。
大概就是骨子里有些不安分,非要弄出點響聲。”
“無妄兄說這個就有些自謙了。”
季默與樂瑤對視一眼,這對夫婦的微笑都頗為默契。
季默笑道:
“那些虛名權職又有什么好留戀的?
就憑你的功績,還有陛下的器重,那些虛名拿回來不是幾句話的事嗎?
現在人域之內,論名望、論對各方勢力的號召力,除陛下與幾位閣主之外,當屬你了。
沒想到,我竟能早早結識你這般人物,昔日女子國時……”
吳妄挑了挑眉,目中滿是促狹:“你被掛城頭的那次?”
“哎,這過分了!”
季默急得直瞪眼,一旁樂瑤微微歪頭。
“什么?”
“我被林祈他爹陷害的那次,爭炎帝令的原因,我之前對你解釋過,回頭咱們詳細說。”
季默連忙解釋著,額頭都急出了熱汗。
泠小嵐淡定地插了一刀:“這里面可是有很多風花雪月的故事,不過當時他尚未認識樂瑤你,倒也不算什么錯事。
只是有些不檢點罷了。”
樂瑤面露恍然,小臉上竟還露出了一絲絲好奇,雙眼瞇成一條縫,環住了季默的手臂,柔聲問:
“夫君,你還有沒講完的婚前相好?”
“這個。”
“來這邊,咱們好好講講嘛,我記得滅宗也有你的住處。”
“哎,夫人,我講、細講……”
眾人促狹的目光中,樂瑤拽著季默去了洞府之外,洞府內頓時響起了愉悅的笑聲。
“三鮮前輩、雪鷹前輩不必客氣,找地方坐,這里就是我平日里修行休息之地,今后應該很長一段時間會在此地修行了。”
雪鷹老人對吳妄豎了個大拇指,贊嘆道:“痛快!今日燕少俠的壯舉,當浮一大白!”
“老弟你這地方太小,”睡神緩聲道,“等會都去我那,我去給你們弄點你們沒吃過的美味。”
“那就勞煩老哥了。”
林素輕挽起衣袖,問要不要她去搭把手。
睡神卻連連拒絕,解釋說他那人手充足,人不夠了,拿塊木頭扣一個出來就是了。
東方沐沐跑前跑后,搬來了幾只座椅;
林素輕去換了身短裙、扎起了兩只丸子發包,窈窕身段飄來蕩去,自那沏茶倒水,讓洞內多了幾分活潑的氣息。
那青鳥在外展翅而來,叼來了一只有些獨特的靈果,放到吳妄身旁。
蒼老的嗓音傳到了吳妄耳中:
“此果名為開心果,能讓人忘記煩憂,你試試。”
煩憂……
吳妄著實想伸出大手,將青鳥輕輕握住,拇指在她腦袋上輕輕揉蹭……
算了,會暈的。
“多謝前輩,”吳妄將果子丟入口中,咬出了滿嘴汁液,只覺得心情確實有好轉一丟丟,但他也確實沒有什么需要忘掉的煩憂。
青鳥歪著頭,在旁仔細觀察。
吳妄只得放下‘矜持’,配合的嘿嘿笑了兩聲。
一旁泠小嵐注視著這一幕,不知怎么,也是掩口輕笑了兩聲。
吳妄抬頭看去時,泠仙子卻將目光挪去一旁,自顧自地將隨身攜帶的軟墊鋪在了方凳上,端坐在一架書櫥前。
“唉——”
三鮮道人長長地嘆了口氣,目中滿是亮光地凝視著吳妄,緩聲道:
“赤霞……無妄,你能為人域考慮,做到這般地步,著實讓貧道汗顏。
這般高位,說放就放,那該是何等的魄力。”
“主要是不放不行,”吳妄笑道,“趁著他們沒搞我,我先溜了,對他們沒了威脅性,兩邊都開心。”
三鮮道人仔細思考了一陣,溫聲道:“這是咱們陛下的謀略嗎?”
吳妄暗自體會著三鮮道人說這句話時的口吻。
‘咱們陛下’,這四個字十分淡定,也頗為順滑,幾乎是脫口而出,潛意識里將神農陛下當做了‘咱們陛下’。
換而言之,就算三鮮道人有一些特殊的身份,這位老道……
有可能并不自知。
吳妄將這般細節抹去,與他們談論起了此事。
他這個當事人說出來的話,自是引發了眾人不斷的思考;便是泠小嵐,也并未能想到,這里面還有這么多算計。
震懾群臣,還政神農。
凝聚人勢,上下一心。
“咱們陛下雖說在人域有絕對的威信,但人域本身太過于松散,最初權力的搭建有些任意而為,以至于到了今日有些積重難返。
陛下想改革,卻也不能直接動那些功臣。
畢竟大戰一起,人域一方高手數量,也決定了戰局的走向。
這大荒爭的,終究還是實力。
甚至于,在過往的歲月里,一個人只要實力強,便是胡作非為一些,也不會直接打殺了他,畢竟還要靠高手去面對先天神。
但到了今日,這些舊觀念當改一改了。”
泠小嵐道:“可北面天宮威脅依然在,這般情形下,‘惟高手論’其實并沒有錯。”
“人心若是散了,高手只會明哲保身,那有什么用?”
“這些碩鼠養肥了自己,大多也會變得更加惜命。
小嵐,有句話是陛下告訴我的,創業難、守業更難,神農陛下又有些太過于宅心仁厚。
所以我就……推了他一把。”
吳妄嘖嘖輕笑。
這反過來算計老前輩的感覺,當真不錯。
總算是一掃他之前被老前輩忽悠了辣么多次的郁悶。
“老夫覺得,宗主退的妙。”
大長老扶須沉吟,緩聲道:
“此次東南域之事做的太大,殺的人太多,雖說陛下的降臨壓住了所有矛盾。
但只要局勢稍安,那些心底有鬼之人,恐怕第一時間,就要聯手將宗主趕出去。
如此直接退一步,稍后回轉的余地反倒更大一些。”
吳妄瞇著眼、含著笑,聽這話就不斷點頭,表情十分舒坦。
泠小嵐笑道:“無妄兄,你怎得還滿是受用的模樣。”
“咱做了這么多事,不得被夸?”
吳妄凝視著洞府門外的日光,看著追逐著小燈和耳鼠跳躍飛馳的身形,笑道:
“果然,家里還是熱鬧一點更好。”
林素輕暗戳戳地對吳妄做了個扭肉的手勢。
這個壞少主,就沒放下過多找幾個侍女的打算!
吳妄緩聲道:“其實名利二字,你當它是回事,那自然是回事,你不將它放在心上,它就如浮云一般。
在大荒最重要的是什么?
修行,讓自己變強。
先得長生,再得護自己長生的本領,哪怕長生不了,也應讓自己的壽元足夠悠長。
三鮮前輩,您說對不對?”
三鮮道人老臉上寫滿無奈,緩聲道:“話雖沒錯,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般天賦,能在修行道路上一路前行。”
吳妄直接問:“前輩你答應誰了,不能成仙。”
“一位……故人。”
三鮮目中滿是回憶,他安然笑著,擺擺手,示意吳妄不必多提此事。
恰好,睡神派來了幾名大美妞,請他們過去用餐。
吳妄立刻振作精神,拖家帶口,甚至還帶了一只寵物、一個小人兒,一同進了那睡神殿內。
三鮮道人與雪鷹老人,登時被睡神殿內的情形,以及先天神的道韻鎮住了。
雪鷹左右看了看,拉著看起來最是穩重的大長老低聲問了句:“這、這位睡道友,到底是什么來頭?”
大長老指了指角落中靜靜站著的鳴蛇,笑而不語,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雪鷹老人頓時恍然,看三鮮道人目中滿是好奇,老哥倆一陣嘀咕。
“這家伙,啥身份?”
“那兇神鳴蛇的管家,晚上估計要上炕的那種。”
“哦”
三鮮道人面露恍然。
但緊接著,兩位老人如墜冰窟,下意識抬頭看去,剛好跟鳴蛇的目光對視。
鳴蛇微微撇嘴,收起了威勢。
三鮮道人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被雪鷹老人拉著去了那邊宴席入座。
睡神還真搞出了不少花樣,將自己珍藏多年的神獸肉都拿了出來;烹了滿桌的奇珍宴,還多是吳妄都沒吃過的玩意。
大荒之大,一本食譜根本裝不下。
席上推杯換盞,眾人不管修為、不論名望地位,在此地喝酒閑談,悠哉樂哉。
‘養魚啊’之聲此起彼伏,‘喝了這杯酒哇,都是好朋友啊’之語層出不窮。
他們吃酒正酣,季默扶著腰逛蕩而來,在吳妄身旁加了個座,對吳妄一陣挑眉,吐出兩個字:
“擺平!”
樂瑤卻未一同過來,應當是還有些羞意。
吳妄嘴角一陣抽搐,罵道:“成婚了的去坐小孩那桌!”
聽聞此言的東方沐沐,連忙護住了自己面前那十多道珍貴菜肴,小嘴上滿是油漬,卻兇巴巴地瞪著季默,惹的眾人哄堂大笑。
直到繁星點點。
滅宗聽聞了外面發生的這些事,不少門人主動跑到吳妄洞府前。
男修喊一聲:“宗主我們永遠支持你!”
嗓音中滿是狂熱。
女修喊一聲:“宗主,我們重修服侍你!”
這是黑欲門表達敬意的最高禮儀。
又不過兩日,霄劍道人帶了一大批仁皇閣骨干來此地,被吳妄婉言拒之門外,暗中給霄劍傳聲,過個十天半個月再過來相聚。
私交歸私交,這些‘少壯派’的示好和站隊,吳妄不需要,也不想接。
吳妄越發覺得,人域之內的這些事,沒太大意思。
鬧來鬧去能干的過天宮?
權勢滔天又能坐安穩幾日?
哪像他,一直在向北注視,關注著天宮的風吹草動,回人域之前,甚至還忽悠了一番少司命。
那兒才是真正有意思的地方。
這不,吳妄剛送走霄劍和他的‘同伙’們,想去給沐大仙搞幾本習題冊,心底突然泛起了少許感悟,聽到了陣陣樂曲之聲。
似是冥冥中有人呼喚自己前去;
恍惚間又看到了一團云霧,云霧中有神光在閃爍。
洞府內,棋局旁。
吳妄停下對雪鷹老人的‘指指點點’,道一聲:“我去開個會。”
而后閉目凝神,身周出現了一縷縷神光環繞,心神挪移到了另一縷神魂處。
星神神軀的睫毛輕輕顫動。
緊跟著,踏過星神之大道,推開了一扇門庭,吳妄二度進入了那富麗堂皇的神殿之中,淡定地坐去了靠前且邊緣的寶座上。
天宮·神庭議事!
吳妄此刻話都不說半句,計算著帝夋現身的可能,用星神的道和韻,蒙騙過了其他大道。
有個沉穩的男人嗓音,沿著大道傳來:
“吾為土神,奉陛下命,暫掌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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