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吳妄拉著逢春神界今后的主要負責人開會時;
少司命的神界,那處被奉為圣地、平日里不讓任何追隨者接近的樹屋中,那一問一答的聲響,持續了大概一個時辰。
流光神說到做到,把吳妄告訴他的那些話,完完整整問了少司命一遍。
樹屋所在的巨木各處枝丫都站滿了兵衛,下方也都是聽聞少司命現身,趕來參拜的百族生靈。
他們參拜不為別的,就圖個生兒育女、多子多孫。
樹屋內,流光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喃喃道:
“他真的沒有任何騙我的地方。”
少司命笑而不語,看著角落中正哄小茗入睡的女丑。
那里覆蓋著一層結界,不會打擾到小茗休息。
少司命道:“你可還有什么要問的?”
流光神微微搖頭,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目中有些迷茫,喃喃道:“姐姐,吾有些不知。”
“自稱我不是更順耳些嗎?”
“我……我有些不知,接下來該做什么,我本以為自己會從沉睡中消逝,那么平靜的離開,沒有什么遺憾。”
流光神淺語低喃:
“屬于我的時代已經落幕,當年我的同伴俱已消逝。
姐姐,如果神靈的終結就是與道同眠,那我為什么……為什么還有不甘。”
少司命目中帶著抹不去的溫柔,輕聲道:“你是因為沒有手刃燭龍嗎?”
“或許吧。”
流光苦笑了聲,低聲道:
“我現在已經分不清,到底誰是我的敵人,我總覺得,每個神靈似乎都想著利用我,想著要我去做什么。
他們最初告訴我,我是神王的血脈,可以去戰勝一切強敵,我去戰斗了。
他們后來告訴我,父親是被燭龍吞噬了,我拿著父親的劍去跟燭龍爭斗。
他們最后又告訴我,我應該不滿帝夋坐天帝之位,我表達不滿了,然后他們消失了。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只想化作一束光在天邊翱翔,我只想那樣……”
不斷低喃著,流光神抬手捂住自己的頭顱,有些痛苦地蜷縮著身體。
角落中,女丑側過身子,擋住了這邊的情形,不讓小茗看到發生了什么。
少司命輕嘆了聲,依舊端坐在窗邊,手指點出一縷淺綠光芒,鉆入了流光額頭。
樹屋內響起了啜泣聲。
流光很快就平復了心境,抬頭看著相隔了一丈多的少司命,低聲道:“姐姐,無妄子對你上心嗎?”
“嗯?”
少司命輕聲問:“怎么突然問這個。”
“姐姐你是繁衍之神,應當是懂這些的,”流光道,“我察覺到了,現如今天地間,陰陽交融、乾坤交匯已成主流。”
他突然笑了聲,用溫柔的嗓音問道:“姐姐也會寂寞嗎?”
“寂寞?”
少司命仔細想了想:“我一直覺得,觀察生靈十分有趣,哪怕長時間不沉睡,也不會對我造成任何負擔,自不會寂寞。”
流光神怔了下,反問:“那姐姐為何會選擇一個生靈作為伴侶?”
“哪有作為伴侶!”
少司命俏臉緋紅,卻很快恢復如初,淡定地解釋道:
“我與他比較投機,所以看起來較為親近。
如果說作為伴侶,那應該是要慎重考慮,而且……生靈的伴侶都要、要這樣這樣,那樣那樣,我還有些不太能接受。”
“啥?”流光神眼中寫滿了單純。
“就是繁衍的過程。”
少司命很認真地回了句。
只要此刻神態足夠端正,就不會有什么不好意思!
“原來如此,”流光神輕輕點頭,又問,“那姐姐會跟他成為伴侶嗎?”
少司命仔細想了想,那櫻桃小口微微張開,剛想回答,眼前卻劃過了幾道身影。
那是,她與無妄子還敵對時,吳妄身旁出現過的身影。
有那白衣如雪的仙子,也有那綠衣俏皮的少女,還有那溫柔賢淑的小侍女。
少司命不知怎么,就覺得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低聲道:“我也不知,這個還要看以后吧……你不去見見我兄長嗎?我幫你撤了禁制吧。”
流光神點頭應了聲,心事重重地離了此處,化作金光消失在夜空。
少司命卻開始有些奇怪自己這是怎么了,坐在那仔細琢磨,也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直到,一只柔軟的手掌,輕輕搭在了少司命肩頭。
“大人有心事了?”
女丑瞇眼笑著,攝來木凳坐在少司命身旁。
角落中的那一小只,已進入了甜甜的夢鄉。
少司命微微搖頭,輕聲道:“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有些煩悶,可能是最近走動的少了,該出去走走了。”
“讓我猜猜看,”女丑捏著自己下巴輕吟了兩聲,“少司命乃是天宮強神,應該不至于,會為了一些兒女情長的事心情煩悶……吧?”
少司命笑道:“不可嗎?”
女丑瞇眼笑著:“可是剛剛被流光神問住了?想到了無妄子身邊那幾位如、花、美、眷。”
少司命目光掙扎了一陣,還是點頭應了聲。
“嗯。”
“哎呀呀,這可怎么辦呀。”
“妞你莫要笑我了。”
“哈哈哈哈!”
女丑笑的花枝搖擺,美煞了風情。
她道:“其實吧,這個問題如果放在生靈身上,那自然是問題;但放在神靈身上,便不是什么大問題,神靈好像沒有忠貞這般說法吧。”
“那自是不行的,”少司命頗為認真地說道,“若是尋一伴侶,自該從一而終。”
“可他注定已經不能對少司命大人你從一而終了呀。”
女丑小聲道:
“他雖不至于說是多情浪子,但此前在人域也是有伴侶的,比如那位泠仙子,情意綿綿、含情脈脈,天宮都在流傳此事。
還有那位人皇之女。”
少司命微微抿嘴,又嘟囔著:“他是他,我是我。”
“那你不是吃虧了,”女丑搖搖頭,“我可不想在這些事上多嘴,但少司命大人其實可以考慮兩件事。
第一,是生靈存壽元大限。
第二,修行者也好、神靈也罷,都要修行閉關或者沉睡,又不一定會碰在一起。
你其實只要確保,他只有一個神靈伴侶,那最終還是可以從一而終的。”
少司命嗔道:“你怎得還咒人歹命。”
“我只是在說事實罷了。”
“莫要說這般事了,那幾位仙子都長生不老、長生不老。”
少司命輕聲祝愿著,又調整了下心情,笑道:“與他相處是快活的,這對我而言就足夠啦,以后的事……”
女丑搖搖頭:“這是在逃避。”
“可我們還沒真的要結成伴侶。”
“這事要提前籌謀,早做準備,”女丑伸出右手,慢慢攥拳,“無妄這個人不錯,是個值得托付的男子,是生靈又是神靈,天地間可是獨一份。
要我說,你現在就要把他抓緊,學學那位羲和大人,咱們要做就做這個!”
“拳頭?”
“是大姐啦!”
“胡鬧!”少司命輕呸了聲,抬手去撓女丑腋窩,惹的后者嬌笑連連。
一時間,整個樹屋布滿了歡笑聲。
許是春光乍泄,卻是無人見聞。
熊三將軍率隊抵達,吳妄關于神界的規劃終于開始全面推動。
雖然這點時間,在先天神眼底并不算什么,但吳妄因為心底的牽掛,總歸是想著早日解開自己身上的束縛。
看到熊三,吳妄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老大哥,那個脖子異常風騷的大浪族少主,未來的斷脖戰神,刑天。
刑天老哥此前帶著自己的師父、師叔伯回了北野,主要是為了培養這群星神神將。
因刑天身份敏感,不適合前來天宮,此刻還逗留在北野……
當然,大浪族的少主肯定不可能是為了蹭星神賜福,他就是對家鄉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眷戀。
刑天若來天宮,那就是北野與人域聯合的實質性證據,會讓北野陷入被動,成為天宮隨時發難的最佳借口。
吳妄與刑天差不多,也是北野少主在人域修行?
天帝帝夋都已發話了,逢春神不過是在探索生靈與天宮和諧相處的辦法。
畢竟不是每個大氏族少主的母親,都是遠古冰神……
少司命神界,被一名名妙齡少女環繞、叩拜的樹屋中。
吳妄在神衛的接引下抵達此處,于是就在少司命神界的這些生靈注視下,進入了少司命在下界的唯一住處。
流光不知去了何處。
女丑正在角落中飲茶,某個小不點在結界中呼呼大睡,少司命自窗邊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著吳妄。
“你笑什么?”吳妄納悶地問了聲。
“想到了一些開心的事。”
她輕聲回答著,那雙大眼亮晶晶的。
一旁女丑嗤的輕笑,轉身面對著角落,示意兩位不必管她。
少司命對吳妄做了個溜走的手勢,吳妄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察覺到了少司命身周涌出來的少許神力。
隨之,兩人化作了螢火蟲般的光點,自樹屋木縫中飄走,隨著夜風翩然起舞。
這般感覺倒是頗為奇妙。
不多時,兩人出現在了神界邊緣一顆巨木的樹杈上,恢復成了人形。
少司命似乎心情頗為不錯,黑色的短裙宛若與夜色融為一體,雪白肌膚更顯晶瑩透亮,背著手在狹窄樹杈上漫步著。
吳妄會意,拿出了幾只寶囊,用神力送到她面前。
“嗯……”
少司命矜持了下,輕吟道:“總是吃你的東西,終歸有些不妥呢。”
吳妄聳聳肩:“您老讓北野那些想要孩子的夫婦們多生點,我們還要倒欠你些許人情。”
“你才老。”
少司命一把將吳妄遞過來的寶囊搶了過去,打開掃量了幾眼,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磨磨蹭蹭、支支吾吾,最后還是理直氣壯、自信滿滿地道:
“那,本神就為北野的生靈獻上美好的祝福吧。”
“哈哈哈!”
吳妄笑了兩聲,慢慢坐在了樹杈邊緣,輕輕地舒了口氣。
啊,這個女神著實有些可愛了。
“你傷勢可恢復些了?”
少司命輕聲問著。
她將那些寶囊鄭重地收了起來,也不急著享受美味,步履輕盈地走到吳妄身旁坐下,兩條小腿就在那晃來蕩去。
“你不是說,要去接應下北野來的族人們,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他們也要休息呀,我在那,他們怕是覺都睡不好。”
吳妄笑道:
“而且我就負責任命,把要做的事吩咐下去,讓他們自己發揮就可以了。
知人善用,用人不疑,這可是少主的必修課。”
“嗯——聽著好高深的樣子。”
少司命輕輕眨了下眼,那雙眸子仿佛會說話般。
吳妄真想抬手捏捏她鼻子,但兩人間隔大概兩尺,而且他清晰地知曉自己與少司命的親近程度,不可做什么逾越之事。
但也不知今晚這是怎么了,少司命似乎神態有些異樣,目光還有點閃閃躲躲。
吳妄主動找了個話題,聊起了自己在北野的往事。
少司命卻像是神游天外,不自覺有些出神。
吳妄話語一頓,笑道:“是有什么心事嗎?對了,流光神去哪里了?”
“他呀,去找我兄長了,”少司命笑道,“他們兩個才是關系最好的,以前還經常不帶我玩呢。”
“有個發小真不錯。”
“那你呢?”
少司命突然問:“我聽聞,你好像是有青梅竹馬的吧……”
吳妄:突然感覺像是被命運扼住了咽喉。
“青梅竹馬應該不算,”吳妄身形放松地向后靠著,雙手抵在樹杈上,笑道,“不過,我在人域是有兩個道侶的。”
少司命小聲問:“道侶,就是夫婦的意思嗎?”
“可以等同。”
“那,人域的道侶,是不是跟夫婦一樣?”
少司命似是來了興致,滿是好奇地問著:“每天晚上都要為了繁衍之事,在自己家中努力奮斗。”
“應該說,差不多是這樣。”
吳妄瞇眼笑著,心底浮現出了在人域的點點滴滴,目光略有些悠遠。
他道:“與你說這些,你大抵也是不懂的,生靈之間互相愛慕、產生情愫,便會一步步墜入情網,然后結婚、生子,延續血脈。”
少司命不滿地道了句:“我怎么不懂,我可是繁衍女神,所有的那些步驟,不都是為了繁衍之事嗎?”
“也對,”吳妄豎起大拇指,“少司命大人博聞強識,知道的可多了。”
“那是,”少司命得意地一笑,又輕聲問,“我突然說這些,你會不會有些不滿?”
說實話,吳妄現在有點懵。
他能感覺到少司命心境似乎出現了問題,主動說起這個話題,好像是要證明什么、對自己表達什么。
但女人心海底針,更別說是女神之心了。
吳妄只能用自己最大的真誠,去等待著少司命一句‘花心大蘿卜’的批判。
樹杈上突然安靜了下來,氣氛略微有些微妙。
“哎……”
少司命打破了這份微妙,也讓吳妄有些無所適從。
“嗯?”
“人域伴侶,都是要做什么的,這般情形下。”
她察覺自己話語有些露骨,又補充了句:“我是有些好奇,你可以當這是繁衍女神在探討與繁衍有關的正經事物。
不錯,就是這般。”
“大概是會拉拉手什么的吧。”
“那……我體會體會。”
一只柔荑就這般遞到了吳妄面前,讓吳妄怔了下。
沒有猶豫,他抬手將這面前玉手握住,也不知怎么,竟然是十分正式的握手。
“這樣嗎?”
少司命上下晃了晃手臂,小聲問:“有什么異樣的感覺嗎?”
吳妄老老實實搖頭。
少司命心底暗道奇怪,怎么跟妞說的不一樣。
吳妄突然笑了聲:“你想體會那種感覺?”
“嗯……嗯!”
吳妄心底一發狠,手上突然用力。
少司命猝不及防、也沒有半點防備,那輕柔的身子朝著吳妄懷中倒去,被對方握住的右手已被順勢放到身前。
枕在那條有些硬硬的臂膀上,她只覺得眼前有些發花,莫名聽到了兩股交錯宛若亂鼓的心跳聲。
“有、有那種感覺了嗎?”
吳妄低聲問著。
她點點頭,俏臉已滿是紅暈,卻又輕輕搖頭。
吳妄胳膊微微上抬,已是低頭慢慢逼近那張美麗中帶著一二慌亂的俏臉。
少司命幾乎本能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細微地顫抖……
東天泛起一縷晨曦,本該出現的鳥兒輕鳴,此刻卻仿佛沒了聲響。
與此同時,天宮深處,大司命的殿中。
流光神與大司命相談甚歡,兩神尚未從那陳年舊事中回過神來,流光神就問起了大司命有關那無妄子之事。
大司命閉目輕嘆,低聲道:“那個人雖然討厭,但確實是有些本領的。”
“他跟少司命姐姐……”
“哼,不過是朋友罷了。”
大司命淡定地道了句,隨手在面前長桌上拂過,其內云霧翻涌,開始出現模糊的畫面。
大司命口中依舊在說著:
“你少司命姐姐一時興起,與生靈結交,借此來滿足她心底那份對生靈的親近之意,其實這多少是有些虛偽的。
她是先天神,終究是跟咱們同行,生靈不過天上的流星罷了。
等你少司命姐姐覺得那無妄子不過如此了,自會與他疏遠。
放心吧,他們就!”
桌面上浮現出了少司命神界某處的情形。
晨曦之中,巨木的樹杈上,枕在生靈懷中的神靈,那!
這桌面直接炸散,大司命抬手捂住流光的雙眼,面色蒼白。
“沒發生!他們什么都沒發生!”
“那不是都親上了?這真的是簡單的朋友嗎?”
流光不明所以地問了句。
大司命攥拳怒斥、隔空揮拳:“他們、什么都沒發生!”
流光不由歪頭,眼睜睜地看著大司命在袖中拿出一對銅錘,跑到窗邊用力鑿擊。
咔嚓!
一道道閃電橫亙天空,把沉浸在彼此唇邊的人兒驚醒,成了帝下之都最近千年來最別致的日出雞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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