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
這帝夋高低有點毛病!
逢春神殿,吳妄回來后就坐在書桌處,努力讓自己保持著表面的平靜,心底卻已開始翻江倒海。
帝夋在搞什么?
他通過歲月大道到底看到了什么?!
此刻,吳妄就算是有鐘護身,道心依舊在不斷輕顫。
逢春神之位,帝夋是什么時候給自己的?
那是在回溯之前,還是假扮成睡神的云中君前來與人域談判,當時帝夋看似隨意地灑下了這個不起眼的神位。
逢春神。
自己得到的這個神位,有枯木逢春之奧義,跟春暖花開之奧義自是不同的。
而今終于知曉,帝夋最初的大道,就是逢春大道。
但只是這三個字,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第一,帝夋早已注視自己,他很可能早已通過歲月大道看到了后續一系列發展,所以早早布局,等待最合適的時機,給自己絕命一擊。
第二,帝夋在享受‘逢春神崛起’的過程。
這個天帝絕對有一套完整的計劃,而自己早已深陷對方的計劃之中。
他在不斷推著自己向前走,卻又有足夠的耐性……
可,帝夋真的能贏嗎?
有一口鐘自歲月長河逆流而下。
且東皇鐘所蘊含的大道,絕對包含了帝夋最大的倚仗——歲月大道。
贏家只會是自己,但在贏的這個過程中,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代價,作出哪些決斷?
吳妄坐在那陷入了沉思。
過往的一幕幕不斷浮現在心底,串聯成了一條金光閃閃的歲月線。
這是未來的自己所求的完勝時間線,如今已行進過半。
帝夋會如何攪動風云?
吳妄靜靜思索著,不自覺像是與周圍的環境相融,身周散發出一縷縷玄妙的道韻。
不遠處,林素輕與少司命各自現身,觀察著吳妄身周的異樣。
最近這段時日,他沉思的時間越來越久,也不知遇是到了哪般難題。
林素輕輕撫著一縷秀發,微微抿著嘴,心底暗嘆一聲,是因自己來天宮之事嗎?
少司命卻是隱隱猜到了什么。
她是繁衍之神,乃是生靈大道的主神,自然能感受到天地之變化,感受到大道之玄妙。
‘他應是……跟天帝陛下吵架了吧。’
倒也算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嘖。”
吳妄震了震衣袖,慢慢站起身,背著手朝少司命走來,笑嘆了聲:“這次去人域,只能我自己去了。”
“怎么了?是天帝不允嗎?”
“不錯,”吳妄正色道,“天帝有這般顧慮也屬正常,若是你與小茗歸于人域,整個天宮和人域之間的平衡就接近被打破了。
尤其是在天宮不斷損失神靈的如今。”
“這……”
少司命抿了抿嘴,低聲道:“罷了,聽你安排就是。”
吳妄向前拉著她的柔荑:“我回人域一趟,見一下人皇老前輩就回來。”
“嗯,可需我備一份禮物?”少司命輕輕眨下眼。
吳妄自是知她的意思,笑著搖搖頭。
這些事,還是等天地時局安穩下來再說吧,牽扯太多jing力,反而可能成為失利的伏筆。
在自家神殿耽誤了一陣,吳妄趕去了姻緣神殿。
姻緣神殿群整體都是空置的狀態,只是有了骨架,吳妄拿了秩序之力和神力,并未真正開始運轉。
但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的。
吳妄招來一塊石碑,上面刻了‘有事外出’四個大字,擺在了大殿之前。
又調來了一隊神衛守護此處,免得被人隨意闖入。
在此處布置完,吳妄又順勢去鏡神的神殿逛了一圈,與鏡神簡單聊了聊天。
上次帝夋與羲和的家宴,讓鏡神受了不少驚嚇,好好的一個天宮正神,最近都有些患得患失。
吳妄寬慰了她幾句,讓她不必把天帝的那些話放在心上,他當日跟天帝也沒吵架。
“只是在一些事情上起了些分歧罷了。”
鏡神干笑著,連忙說自己并未多想。
看她這樣子,‘話療’應該是起到了反效果。
吳妄對此也不以為意,他本就是一時興起來此地轉轉,當下告辭離去,取道逢春神界。
逢春神界正在醞釀對外擴張的新攻勢,大羿、大長老都忙的連軸轉。
吳妄見狀,不太好意思打擾他們,畢竟自己這個甩手掌柜做的瀟灑,辛苦的就是大長老這般深得他信任的高手。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回去見神農老前輩,也要秘密行事。
于是,吳妄只是召回了不知在哪花天酒地的楊無敵。
兩人約在了神界邊緣的一處小樹林碰頭。
吳妄在一處樹杈上打坐等了片刻,楊無敵就鬼鬼祟祟地鉆入了林中。
這光頭壯漢摸著腦殼,左看右瞅,小聲呼喚:
“宗主?宗主大人?”
“你想讓整個天宮都知道我藏身在此處嗎?”
吳妄的嗓音突然響起,楊無敵渾身一個激靈,頓時jing神抖擻。
撤掉了陰陽二氣,吳妄灑落少許神光,施施然跳到了樹下,“向前來,有件事與你叮囑。”
“哎!這就來!”
楊無敵連忙向前,他緊緊并著腿、雙手扣在大腿外側,躬身、低頭,臉上寫滿了專注,兩只耳朵同時豎了起來。
吳妄:……
這大概是當年扣楊無敵薪水,導致楊無敵有一點反應過激。
他本身還是個英明且仁慈的宗主滴。
當下,吳妄湊近楊無敵耳旁,小聲嘀咕了幾句。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直說得那楊無敵雙眼發直,眼底寫滿了不解。
“聽明白了嗎?”吳妄目中滿是關切地問著,“你若不明白,本宗主再給你說一次。”
“明白,啊,都明白了!”
楊無敵立刻點頭。
“此事關系重大,當做最緊要的事務來辦。”
吳妄拍了拍楊無敵肩頭,低聲道:“你這里執行的如何,關系到我計劃后續效果如何,勿要大意。”
“屬下定肝腦涂地!衣帶漸寬!”
“衣!寬衣解帶習慣了?”
吳妄一腳踹了出去,楊無敵嘿嘿笑著連忙閃躲,口中連連告罪,眼底卻寫滿了死性不改。
原本,楊無敵以為十兇殿就算是他人生巔峰了。
直到他來了天宮。
人域,人皇閣。
神農看著面前站著的少女,目光滿溢著溫柔,溫聲道:“吾兒此去北野,要牢記剛剛為父叮囑的這些。”
“嗯,”jing衛輕輕頷首,目中帶著一二思索。
她并不明白,為何父親會將自己在沉睡中喚醒,而那家伙并未出現在自己眼前。
此前父親說過,自己從修行中醒來,他就會站在自己面前,否則不會因其它事吵醒自己。
“他……”
少女欲語還休,那張小圓臉上帶著幾分肉眼可見的失落,長長的睫毛略微低垂,將那雙宛若會說話的眸子藏起了小半。
許久未露面,jing衛卻是比此前更纖美了幾分。
自然,這纖美也可說成是清瘦,身周神光內斂,肌膚雪白晶瑩,唇瓣兒就如世上最美的蜜餞兒,瓊鼻呼吸蘊藏了不知多少靈韻。
她輕聲道:“父親,他最近可好嗎?”
“好,好的不得了。”
神農搖搖頭,感慨道:“這家伙在天宮混得如魚得水,如果不是相信他人品,人域上下早就崩潰了。
他現在可是頂了未來人皇的名頭。”
jing衛直接問:“那他到底是未來的人皇嗎?”
“不是,”神農淡定地笑著,像是在說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因為人皇之位,會在為父手中終結。”
jing衛怔了下。
神農笑呵呵地挑了挑眉,拄著木杖慢慢站起身,赤腳走在還算柔軟的木板上,緩聲道:
“遇見他之前,吾每次卜卦,得的卦象都是一般無二,就如一潭死水,毫無變化。
遇到無妄之后,卦象開始松動,鎖死在人域頭頂的枷鎖,已開始不斷搖晃。
他偶爾冒出的話語,總能擊中吾的心弦,讓吾那顆原本已經沉寂,想著守成就好、想著能讓人域減少損失就可的道心,再次活泛了起來。
然后,吾冒出了在吾手中終結人皇傳承的念頭。
卦象反而徹底活了。”
神農話語一頓,見自己女兒臉上有點茫然,笑著抬手輕撫著她的腦袋。
神農緩聲道:“與你說這些,你自是不明白的,卜卦是人域的老傳統了,其內藏著天地變化之理,也算是一條大道。
吾此前失卻了斗志,卦象就一潭死水。
吾有心拼死一搏,卦象就出現了變化。
蓋,人族之命途,唯有去拼、去搏,若是失去了進取之心,若是安于現狀,或是畏懼艱難,那只有覆滅一途。”
“父親,”jing衛低聲道,“孩兒需做什么?”
“你能做的,吾剛才不是都告訴你了?”
神農溫聲道:
“去北野吧,你的卦象應在北野。
你需代表人皇、代表人域,進駐北野之地,與無妄的母親多親近些。
你就是人皇之使,你的身份也不會被無妄母親疏遠。
根據卦象,無妄母親似有一劫,而你又是她的福星,這一劫有化解的趨勢,你去那邊應當能助她逢兇化吉。”
“我?”
jing衛微微抿嘴,低頭輕嘆了聲,“我也只是能給他添亂罷了。”
“不可如此妄自菲薄,”神農笑道,“你幼年遭劫,本來就是不錯的苗子,吾的子嗣,豈能自暴自棄。”
“好吧。”
“快去準備吧,”神農道,“吾已命人備好禮物,最好今天傍晚之前就出發。”
jing衛奇道:“怎得這般著急?”
再晚那個小混蛋就要回來了!
這話神農自是不會說的,而是含笑點頭,道一聲:“破劫這事,自是宜早不宜遲,說不定你晚去片刻,他母親劫運已成……”
“那我這就動身。”
jing衛有些提心。
她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多說什么,轉身化作神鳥模樣,展翅飛出了這處樓閣。
神農踮著腳看了幾眼,頓時瞇眼輕笑,眼底寫滿了得色。
跟他斗。
都還嫩了點啊。
神農伸了伸老胳膊老腿,走去窗邊駐足片刻,就回了主位的長案之后,動作緩慢地盤腿入座。
樓內只有他孤身一人,此刻他那緩慢的動作,襯著他蒼蒼白發、斑斑皺紋,竟有一股遲暮氣息。
‘人總有終,這算得了什么。’
神農莞爾笑著,在袖中摸索幾下,取出了一只龜殼,一只八卦盤,不慌不忙地擺在面前,輕輕撥弄著八卦盤上那些活動的圓環。
要算一卦嗎?
總是測卦也傷元氣。
到了他這般境界,占卜已不只是招搖撞騙的小術,以大道叩問,可窺前后之事,可明左右之理,稱之為神通也不為過。
神農想了想,在掌心寫了個‘妄’字,手指輕輕滑動圓盤。
他今天對jing衛說的話,其實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與吳妄的相遇,對神農而言確實頗為重要,因為從那一刻開始,神農就發現,自己所測得的卦象漸漸有了變化。
這代表著什么?
代表著,吳妄就是變數,是能帶給人域希望的存在。
但占卜一說,太過虛無縹緲,人域上下推修行之道,號召自強自信,若是以占卜之道為依憑,非但不能服眾,還會破壞人域的氛圍。
神農自不會這么干。
當然,后來意外詐出了蒼雪的身份,幫吳妄干掉星神,也讓神農喜出望外。
有些時候,并不是他表現得勝券在握、成竹在胸,就真的勝券在握、成竹在胸,不過是老人家的一點小伎倆罷了。
現在好了,忽忽悠悠局勢就大變樣了。
無妄斬了金神,已成天帝之勢。
若真能走出這一步,人域之中走出了個新天帝,困局自解。
“來吧,讓吾再看看你那驚人的命途。”
神農輕輕晃動龜殼,那八卦盤上的一道道圓環開始輕輕轉動。
神農撫須輕吟,聚jing會神地不斷觀摩。
但在這位陛下看不到之處,那圓盤仿佛延伸出了無數投影,這些投影上下分布,與圓盤本體互相交疊。
其上的每個爻文,與投影對應的爻文相連,串聯成了一條條絲線,探入了歲月長河,探入了因果大道,探入了生靈大道。
就那萬道之間,生靈、神靈盡皆無法探究之地,一口大鐘慢慢悠悠地飄了過來。
鐘停下,其內蹦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這身影只有一個輪廓,自就是東皇鐘的鐘靈。
鐘靈慢悠悠地飄到了那些不斷跳動的絲線處,以手扶額。
‘最近這是怎么了,看主人命理還能看上癮了?不多留點力氣跟神靈決戰嗎?’
鐘靈搖搖頭,手指開始不斷撥弄那些絲線。
正常天地的維度,那閣樓處。
神農眼前一亮,瞇眼注視著卦盤上的諸多變化,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不錯,不錯,老夫這占卜之術又jing進了,果然就該多用用。”
神農挽了挽衣袖,又開始晃動龜殼,笑道:“看看那小子現在到何處了。”
鐘靈:……
老小孩,沒治了。
它只得再次抬手撥弄絲線,讓卦象顯露出了吳妄此刻所在的位置。
鐘靈不得不如此,因為自家主人早就在歲月盡頭遮掩了自身,此時這些大能所能見,不過都是讓他們見。
還真以為主人的命理那么容易窺探?
太一大道不要面子的嗎?
中山邊境,正駕云飛馳的吳妄身形突然翻轉下墜,幾個閃爍消失在了人域境內。
他并未直接回返人皇閣,反而調轉方向,沿著人域邊界隱身疾馳,趕往了西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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