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白家的列祖列宗起誓,從今往后奉你如命,縱然山川易江海絕,世事瞬息萬變難料,你永是我此生的長樂,我必傾盡畢生予你幸福……”
“你還說此生不讓我不受一絲委屈,到頭來卻是你傷我最深,老天怎么不收了你這個負心薄幸的……”
字字誅心字字泣血,我想象他們曾經的海誓山盟,喜悅散盡,像是綿密的針戳進心里,頃刻頹唐失落。
元姝見他神色如常,仿佛不甘,又猙獰道:“那如果文仲還活著呢?你還會這般獨寵她嗎?”
主君臉色陰沉,像一汪浩瀚深邃的滄海,“我最恨的就是你無理取鬧的猜忌,你對我沒有絲毫信任可言,還遑論愛我?你的愛太自私,你的排異太陰毒。”
元姝拍案怒喝:“你還和他同箸而食,同榻而眠!”
“只怕在你心里他比我還重要,你成日跟個男子膩膩歪歪叫我如何不疑?你若對他無意,那我給他說媒,你為何阻攔?華予調他去官邸,你為何惱怒!”
主君默默攥緊茶盞,眉宇凝蹙成川,唇線緊抿。
“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我受眾人嘲笑譏諷的時候,你又在做什么?你總說我自私,你又如何不自私?”
杯盞清脆碎裂,渣滓晾在茶湯里,閃爍辛酸的光,極似元姝眼中的淚漬,主君額間青筋暴起,“你寧可堅信流言蜚語,也不肯信我,叫我如何不心寒?”
元姝倔強瞪著他,腮幫上淚珠滾動,顆顆墜落。
主君深深闔目,疲累輕嘆:“姝兒,我記得從前你是那么溫婉無暇,為什么我們會走到今日的境地……”
夤夜中唯有蟬鳴作答,這場驚心動魄的爭吵以相顧無言終結,二人皆是意難平,像是談判又像協商,主君再次打破寂靜:“你究竟要何時才肯放阿夙回來?”
元姝從迷惘中驚醒,狠狠擦去眼淚,“不放!”
她挑釁而笑:“我不僅不會放了這只騷狐貍,我還要一五一十告訴她,她的主君到底是個什么德性……”
“你盡管試試。”主君笑靨森冷,起身振袖離開。
她裝模作樣送他出去,溫婉微笑:“殿下,阿夙姑娘現在就在我屋里呢,你要不要見一見再走?”
主君駐足,袍裾跌蕩起伏,我嚇得手足無措。
恰逢門童匆匆來報:“啟稟郡主,華予君來訪。”
話音剛落,主君重重冷哼一聲,甩袖回府,我含淚趴在屋頂上,目送他的背影一寸寸遠逝,直到不見。
元姝仰頭瞟向我,輕蔑含笑:“你的姘頭來了。”
庭院深處燈籠高懸,像一簇簇明麗火焰,又像曖昧的胭脂紅,華予負著手逆光而來,枯葉風逐袍角。
秋試在即,我經常夜半溜去找他補課,這回還是他第一次來元府見我,我爬下屋檐,攥緊他的手,心緒澎湃涌動,“你怎么這時候來了,會不會太惹眼了。”
他環顧一圈,無視元姝在旁,“我們上哪兒幽會?”
“去柴房,我住那。”我牽緊華予的手匆匆而去。
最近綿雨霏霏,柴房破壁殘垣,晚風漏雨,華予環顧四周陳設,慍怒道:“她就給你住這種屋子?”
我無所謂聳聳肩,“反正連絲的病快好了,我馬上就能回胥月宮了,再忍一段時間就好了。”
其實元姝故意拖著連絲的病,她本來是小小傷寒,后來莫名其妙嚴重了,我親眼見元姝偷換了她的藥。
華予半信半疑頜首,目光落到我手腕上,我也隨他看向手腕,袖口不知何時浸透鮮血,殷紅刺目。
他將我的手拉過去探看,袖口露出一截傷痕,血肉模糊,我難以置信,驟感火辣辣的痛,咝咝抽噎。
“怎么弄的?”他眼眸森冷,眉宇凝蹙成川。
我詳細回憶一遍,恍然大悟:“可能是……剛剛我趴在屋頂上偷聽他們說話,被瓦片銳角劃破的罷……”
他輕輕吹著我的傷口,惡狠狠責罵:“你神經是有多粗?受了傷感覺不到嗎?流了血不會疼痛嗎?”
我鼻頭一酸,將熱淚憋在眼眶里,訥訥不語。
“我去找郡主要紗布。”華予放開我起身,我及時攥住他欲走的衣袖,仰望著他搖頭,“她不會給的。”
他復又坐回來,掏出隨身攜帶的藥瓶,撒些白色粉末又用發帶重重纏繞包好,我空出一只手撐腮沉思。
“還疼嗎?”華予含怒詢問,指間的力道霍然加重。
我猛地回神,裝腔作勢哽咽:“疼啊……疼啊……”
他沒有絲毫憐憫,鳳目深邃漆黑,仿佛洞悉一切,良久才偏開頭嗟嘆:“你怎么老是不愛惜自己……”
我忍住鼻頭的酸意,沒頭沒腦問他:“如果有人洗手成癮,每日要洗十來遍,你覺得是為什么呢?”
他墨發披垂肩前,染著燭光的暖紅,微微垂著頭,摩挲我手腕的發帶,寂靜中如佛端坐蓮臺,我伸指在他眼前晃晃,他幡然醒轉,眼中沉淀著舊時的追憶。
“你是說元姝郡主罷?她為了保護元家婦孺,初次殺人沾染血腥無數,此后便患上癔癥,覺得手臟。”
原來是這樣……撇去她折磨我的仇怨,其實我很欽佩她,站在她的立場她本無錯,她若置之不理,那才是薄情寡義,該受世人鄙夷,她也有深深的苦衷。
多么驚險多么遺憾,如果她的伯父沒有起兵謀反,元家和白家的聯姻順利結成,她和主君早已成婚,說不定現在孩子都會走路了,一家三口幸福美滿……
思及此,我竟這般難過失落,眼淚潸潸而落。
“夙兒?”華予低喚我,眼眸溫存幽柔,滿懷關切。
白曇濃香彌漫,我漫不經心笑望他,“什么?”
他替我理好凌亂的鬢發,低笑道:“你我共用一心靈犀互通,你的心緒如何是瞞不過我的,方才究竟發生何事,為何悲喜交替這般跌宕,你在難過什么?”
這就是你漏夜來訪的原因罷,我自己都不知道偷窺時的心情是這樣的,許是我多愁善感。我偏頭望向窗邊的迷離月色,天幕上想是圓月美滿,夜色風雅。
“我最近心緒不定,總是失眠易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無法控制自己,你給我開點安神散罷。”
他抖開衣袖,給我探脈,“這癥狀有多久了?”
我委屈道:“大約有三個月了,寢食難安。”
他若有所思收回手,眼神了然一切,“不必吃藥,等你什么時候回胥月宮了,自然就能無藥而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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