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家近年生意不錯罷?”主君又來叉我的烤肉,嚼得腮幫鼓動,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我悄悄在肉上抹辣醬,他平時最怕吃辣,吃到一點都會痛哭流涕。
我涂好推倒碟邊,他果然看也不看就叉走了,卻不急著吃,和佳頌聊得正歡,我想象他送入口中,倏然嚼動的腮幫一頓,眼睛緋紅瞪圓,慢慢浮出淚霧……
思及此,我持著刀叉,聳著肩憋笑,腹部微痛。
“你吭哧吭哧笑什么?”他轉頭蹙眉看我,叉子靠近唇邊,我即將爆笑出來時,他將叉子懟進奶酒里涮涮,塞進嘴里嚼動,眼眸瞇得狡黠如狐,防不勝防啊……
“這盤切小塊點,涂好甜面醬。”他換走我的盤子。
我怯怯望他,“咸肉配甜醬不好吃,要不蘸蒜蓉?”
“嗯?”他拔高一個長音,眉峰一端挑起,帶著不容置喙的霸道,我連忙豪情萬丈道:“遵命,主君!”
酒過三巡,四十九道菜都雨露均沾了,我搔著圓鼓鼓的肚皮,心有余而胃不足,家奴們奉上甜品。
絳紫溜圓的葡萄、片片青瑩的哈密瓜、水珠滾動的紅石榴、新鮮飽滿的白桑椹……我眼巴巴饞看,視野中驀然出現一只骨節清俊的手,像渾然天成的雕玉。
我順勢抬頭看,那家奴撞上我的目光,眼瞳碧綠,似深邃的幽湖,蕩著波動人心的光,還是青春的少年,而他微微抿著朱唇,若有所思的模樣,竟很像主君……
胡楊沙漠的屏風前,他仿佛與畫融合,詩意暢然,為什么會怎么像呢……莫非是主君的?造化弄人啊!
我瞅啊瞅瞧啊瞧,他咬著唇羞澀低頭,衣領處露出薄紅玉頸,站姿僵直奇怪,仿佛緊張到不得動彈。
“叮叮!”主君的玉筷敲在我碟上,眼眸凌厲如鋒。
我沒空理他,柔聲哄誘:“小弟弟,你抬起頭來。”
他怯怯抬眼瞟我,一剎那如薔薇盛開,他的眼睛像新生的幼鹿,似九重天遺落的美玉,帶著讓人怦然心動的力量,很熟悉的感覺,“為何我覺得和你相識已久?”
少年絞著衣角,扭捏道:“可小奴不曾見過夫人。”
主君一點點握緊酒樽,青筋暴起,墨發奔流。
我緊緊盯著少年,追問道:“你是沙蜃本地人么?祖籍就是沙蜃么?家中可有父母?可是親生父母?”
酒樽痛苦呻吟,主君惡狠狠瞪著我,真不知好歹!我是在幫他甄別流落在外的胞弟,又不是撩漢……
少年困惑眨眨眼,答道:“小奴是本地人,自幼無父無母,承蒙主母厚愛收留,一直在桑那家幫工。”
果然……果然!難怪和主君長得如此相像,我聽到主君磨動犬齒的聲音,我抓起一只羊腿塞住他的嘴。
我又詢問他名字年紀,他頭越來越低,也不知在羞什么,怯怯道:“小奴迦蘭靳,今年三千兩百歲。”
主君滿目赤紅盯著我,恨不能活吞了我,舉杯抿了一大口奶酒,重重砸在石桌上,回蕩著鏗鏘之音。
佳頌眼神徘徊,趕緊和稀泥道:“阿夙,既然清偃不樂意,你就別征求了,夫妻間要以和為貴……”
征求什么?我和主君面面相覷,保持一致疑惑。
佳頌剝一顆葡萄喂珞帕爾,振振有詞道:“阿夙不是看上阿靳,想收作侍妾么?嗯?為何這樣看我?”
天地日照高懸,小雷霹靂……我和主君交換一個驚悚的眼神,鄉俗分歧啊,沙蜃流行一妻多夫,世家間互送侍妾是很尋常的,討要侍妾,跟要個哈密瓜一樣。
我羞得無地自容,尷尬撓著頭,“阿姐客氣了。”
佳頌得意道:“不是我王婆賣瓜,我家阿靳前后有八個人討要過,我都沒給,要不是咱們兩家交情深厚,我可舍不得阿靳遠嫁,可惜啊……清偃不喜歡……”
主君臉色青白,噙著詭譎的笑意,森森發寒。
我有種推卻盛情的愧疚,“呃……他還沒過門呢……”
主君腮畔鼓起,渾身膨脹欲爆,我覆蓋他的手背,用眼神安撫他,堅定道:“就算納妾,我也只納他!”
硝煙又滋滋冒出,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呼吸濁重,我執起銀壺,給他沏一盞葡萄酒,“來,慶祝一下!”
一頓飯吃得拖拖拉拉,主君和佳頌聊拍賣會的事,我在旁邊端詳阿靳,他的眼眸狹長明亮,像純白天真的小狐貍,朱唇微微嘟著,一副無辜又惹憐的模樣……
他輪廓剛毅,五官很有異域特色,實在像主君……
“吃飽了跟我去看看客房。”主君戛然而止,火急火燎帶我離開大廳,我最后一眼凝望少年,正撞上他偷偷瞄我一眼,又慌張垂目,娑羅樹影映在他臉上。
客房左右兩室,中間隔著畫屏,我要換衣,剛拉開屏風就嚇得失控尖叫,主君匆匆趕來,也錯愕怔住。
屏上繪著飛天神女和大羅菩薩,或蘭花指作佛印,或披帛翩翩起舞,或施圣水普渡眾生,都是全裸半裸,畫風奔放,豐腴飽滿,我捂著臉,想要用手降溫。
主君低咳道:“別大驚小怪的,讓人聽見不禮貌。”
我合掌默念阿彌陀佛,沙蜃人民怎能如此彪悍……
他又警告道:“不準亂畫衣服,破壞人家東西。”
說罷步履一跌回窩了,獨留我在風中凌亂,我試著用桌布蓋住,可是太短遮不全,得好好想個法子啊……
當夜我將屏風翻轉,翹著腿躺在竹簟上,欣賞《九色鹿本生》的連環畫,主君這面真不錯,正陶醉欲睡,朦朧燭光中,主君推門進來,嘩然一聲將屏風折疊……
強光突如其來,我驟然閉目,緩緩睜眼適應。
“本君看不慣這佛畫。”他闊步走回自己的床榻。
我枕著手背,遙遙望著他,笑得陰險狡詐:“主君這樣不禮貌哦,阿夙好心反過來給你觀瞻,你不領情就罷還合上了,神女們要怪你禮佛不虔咯……”
紅色燭影跳動,他坐在床邊脫靴,倨傲道:“并非本君不愿觀瞻,只是怕她們看著本君動了凡心。”
我將薄被扯到胸前,冷哼道:“自作多情,神女們要是見了你,就再也不思凡了,熄燭,我要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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