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沒有設想中的狂喜,婚后就要和他離別,我就特別沮喪,擔心他不能全須全尾回來見我,或者他不再回來。他堅決不準我跟隨,媗紀也勸我安心等候。我也曉得不能給他添亂,只能接受命運的磨難。
我披著牡丹紅的嫁裙,一路踏過杏花雨,華予握著我的手,行在張燈結彩的宮道上,我舉著孔雀扇遮面,回望陽光中搖曳的荼蘼,那凄艷的美刺痛我的眼,明明是春光正好的時候,竟是荼蘼花事盡的錯覺?
這是我奢望渴盼的場景,美夢成真時卻很恍惚。
媗紀在長廊盡頭等候,笑容喜悅,光霧之中,旭日金輝灑落,喜鵲群鳴,處處都是好兆頭,唯一的遺憾是至親不在,爹娘兄嫂不能親眼看著我喜嫁良婿。
我側望華予,他今日豐神俊朗,容顏似美玉雕琢,他察覺到我貪婪的目光,調皮地沖我眨眼,我扶著額搖搖欲墜,撒嬌道:“夫君,奴家走不動了~”
眾目睽睽下,他竟真的違背禮法,將我橫抱起來,賓客喝彩,漫天的杏花雨中,媗紀宣讀祝詞主婚,親自提筆將我們記在籍冊中,我們就是正式的北冥夫妻了。和離也得在北冥和離,當然打死我也不會和離的。
恰逢京妖族來信,華予將信紙讀完焚毀,那些墨字我一個也沒看到,憑他蹙緊的眉頭就知道事態緊急。
洞房花燭夜,他心不在焉喝完合巹酒,眉眼憂愁,我想說的情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一腔熱情悉數熄滅。
“你去罷。”我不再看他,只覺得滿心的悲涼委屈。
他躊躇的時間很短,卻這么漫長難熬,最后他溫柔撫摸我的臉,眼中映著我緋紅的淚眼,他難以割舍般凝視片刻,最后忍痛偏頭,愧疚道:“我很快回來。”
說完決絕離開,我盼他最后回眸一眼,卻是落空,龍鳳花燭高照,拖長我孤獨的剪影,誰像我這么賢德,可我知道強留他也沒什么意思,他的心不在這了。
燭花嗶啵爆開,我猛然回神,將沉重的鳳冠摘下,手指僵硬笨拙,我借著燭光看掌心里的紋路,姻緣線崎嶇曲折,老天并不眷顧我,總是一次次傷害我。
殿中空寂幽深,我最怕孤獨,今夜注定失眠,不如出去走走,北冥的夜里好冷,像是寒冬臘月,我搓著手生熱,平時給我添衣怕我凍壞的人,卻不在這。
他只離開半個時辰,我卻覺得恍若隔世,整個人輕飄飄的,心里像蛀空一樣,我才知我對他的依戀,已是我生命的全部,晚風吹拂我的長發,似凌亂潑墨。
我仰望殘缺的弦月,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對是錯,只是心里有強烈的預感,錯過這次,我們再無交集。
“寶相花殘,朱弦易斷,風雨晦暗溟溟兮,黃鵠遙遙無歸鄉,荼蘼秋睡枯衰蓬,酒傾孤影難落榻,與君訣別阡陌遠,青絲堆作雪,空負年年候,紫雁單梭……”
遙遠的雕樓里,歌女唱詞凄絕,幽咽如訴,箜篌悲涼羌笛斷腸,歸巢的禽鳥低泣,我靜靜聽著涕泗橫流,這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像極被主君拋棄時的絕望。
帝姬很快帶著侍從趕來,柳眉顰蹙,怒道:“吾妹大喜之日,誰在那里唱哀?去找出來,斬殺!”
我拽住她的衣袖,苦笑道:“媗紀姐姐,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別開殺戒了,就當給我積福罷。”
她抬袖幫我擦淚,我在月色里仔細端詳她的容顏,她的眼犀利如鋒,唇線緊抿,那是帝王的威儀,從前她還會露出婉約的笑意,像甜蜜的花蕊,如今只剩冷酷,其實符羿的離開,也帶走了一個女人的溫情。
她暖著我冰涼的手,欲言又止終是沒說什么,牽著我回她的寢宮休息,我們像從前一樣并肩躺著聊天。
海棠帳暖,金盞吊燭,重重茜紅帷簾將我們包圍,紫羅蘭花香清雅安眠,月輝落在窗臺,似甜蜜的乳糖,我想念華予的心,又酸澀起來,魂魄跟著他離開。
媗紀見我悶悶不樂,故意轉移我注意,神秘兮兮湊在我耳畔道:“上回給你的豐胸秘籍好不好用?”
“好用……”我羞澀咬住唇,急忙將臉埋進衣襟里。
她難掩竊笑:“瞧你這些年一定沒少下功夫,當年還是小籠包,現在就變成大蜜桃了。”
我漲紅了臉,保持魅力勾引華予是必須的。接著我們就產后恢復探討一番,自從我生了阿禾,肚皮留著妊娠紋,總擔心華予看見厭棄,越來越自卑沮喪。
媗紀教我各種偏方,什么冰肌玉骨養顏大補湯啦,吹彈可破晶瑩剔透膏啦,烏發潤唇茶啦……甚至還有難以啟齒的……媚藥,據說是來自某樓的失傳秘方。
我想象著拿這些對付華予,他一定鼻血迸流……
太罪惡了,我興奮地收好秘方,如果華予身心都離不開我,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要風流放蕩狐媚他,我要千方百計攥住他的心,哪怕用遍小女兒詭計。
媗紀瞧我喜滋滋的樣子,又送上一冊陳舊的書籍,微笑道:“我實在擔心妹夫的身體,記得給他補補。”
我瘋狂點頭,樂呵呵揣進我的包袱里。后半夜我們無話不談,她終于肯提那個淹沒在風塵里的夫婿,只是臉色蒼白得厲害,哆嗦著唇道:“他死了。”
她究竟恨到怎樣的境地,才會當他死了,他又為何拋下她們母女,不知所蹤,這些年再沒回到北冥。
原來兜兜轉轉,我們都是同樣悲哀的命運,是新鮮一時的棄婦,以為攥住男人的心,就能長相廝守,誰知他們的心那樣擅變,輸得一敗涂地,可悲可笑。
傳聞國師不辭而別,帝姬性情大變,自甘墮落豢養男寵,夜夜笙歌歡愉,陪她飲酒作樂的美男多如繁星,各有千秋姿色,唯獨沒有國師那種類型的。
我觀察多日,發現她從不留他們過夜,只當是逢場作戲的玩物,這些公子大多出自青樓,善解風情。
其中南霄公子資歷最老,仗著自己圣寵恩隆,就橫行霸道,最近媗紀總陪我賞花解悶,冷落了他,這小白臉對我頗多怨言,我偶爾聽說只是一笑而過。
這日風和日麗,他和我在御花園撞見,和傳聞一樣絕色姿容,只是這煙熏妝容,又穿得花枝招展,活脫脫像一只藍孔雀,他冷眼傲視著我,也不行禮。
侍女提醒他兩次,他終于啟唇譏笑:“什么身份竟要本公子行禮,不過是帝姬的落難親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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