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午時,他還為我簪花送嫁,夜里就落難至此,我握著還神锏急劇顫抖,心都在滴血,怒吼道:“你竟忍心如此作賤他!”
她瞬間兩行清淚滑落,瘋癲狂笑,如夜梟悚然。
“他何曾真心憐惜過我?我就是要作賤他!你又能如何?我便是要他死,都是天經地義的!”
他們之間的恩怨和我無關,我也不想深究,可他曾是我的心頭愛,看他遭受折磨凌辱,我情不自禁心疼,我疲憊道:“你是要我的命罷,為何要趕盡殺絕?”
見她笑而不語,我步步逼近,控訴道:“我已不是你的情敵,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還不肯放過我?”
她在夜風中浮沉,裙褔如浪迭蕩,如紅日朝霞。
“看著你們痛不欲生,我才痛快!你以為你另嫁他人就能全身而退嗎!你們曾經給我的傷我的痛,全在烙印在我心上,你們欠我的,都得還我!”
不可理喻!我抬起還神锏直指她,“那你來索啊!”
惡戰一觸即發,瞬息間我們交鋒纏斗,她背后的泱泱大軍,受強光波及紛紛吐血,從云間脫力墜落,浩浩蕩蕩如折翼的群鳥,主君繩索碎盡,捂胸咳血。
他的動作遲緩僵硬,像絲線牽動傀儡,難道他是元姝幻化的假人?如果他不在這里,那他又在哪里?
難道……難道……他命喪黃泉了?我急不可耐奔赴而去查看真假,元姝趁勢追擊,烈風震碎我的簪花,他親手簪上的桃花,紛紛揚揚,憔悴凋零在空中。
主君單膝跪在云間,仰望著我,緩緩浮現笑意。
只是這片刻的溫柔,猝然擊碎焚毀,化作滿天火焰灰燼,果然是傀儡,我來不及逃,元姝持劍劈來。
白光奪去我的意識,最后一刻,心跳如戰鼓擂動,世間萬物平靜,我看清自己的心,不容我逃避……
只要我面對他,就會喪失理智,情毒已經流遍我的血液骨髓,明知是鴻門宴,也會勇敢地去闖。
睜眼醒來時,我已在連煊國的牢獄中,我回想華予在結界外崩潰的眼神,我對不起他,我又犯錯了……
我沒臉再活著了,我手忙腳亂摸尋鶴頂紅,竟蒸發一樣消失了,我明明上轎前,還放在內兜里……
原來……原來……我啞然失笑,淚水流進唇縫,又苦又咸,阿靳早就猜到我會出嫁當夜自盡,以全對華予的忠貞之心,所以放我回華予身邊,還偷走我的毒藥。
徒勞無功啊……我還是走投無路,這就是命!
“上仙真是絕色美人,連哭都哭得如此媚惑……”
元姝緩緩而來,華麗的裙擺拖曳一地,居高臨下睨著我,金玉步搖叮叮搖晃,光線逼得我閉上眼睛。
她揮退侍從,含笑半蹲在我面前,像吐信的蛇蝎,而我鐐銬束身無法反抗,只能忍受她的折辱,她捏住我的下頜,緩緩抬起來,謔笑道:“我就喜歡你痛苦。”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五官沒有變化,但神韻卻截然不同,她仿佛脫胎換骨蛻變成另一個女人。
“瞧瞧多狐媚的一張臉……”她瞇起眼,輕蔑端詳我,陰陽怪氣道:“難怪迷得那些男人神魂顛倒,為你前赴后繼,出生入死,當真禍水了得,妖孽現世!”
我咬牙切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到底想怎樣!”
“你知道你輸在哪里么?”她冰涼的手拍著我的臉,興致勃勃玩弄獵物,冷笑道:“你就敗在一個情字。”
我眼眶濕熱盈淚,她優雅地站起來,繞著我踱步,半是自嘲道:“愛上一個負心郎真是可悲呢,誰知哪日就大難臨頭了,百年恩愛,面目全非啊……”
“你究竟想說什么!”我不想聽,越聽越心痛。
她輕飄飄道:“你還能逃出他的情牢,另嫁華予相夫教子,可憐的就只有我一人了,你說怎么辦呢……”
銅漏滴滴答答,這里任何的動靜,我都難以忍受,脫口冷笑道:“你和他的私事,扯我進來做什么?”
她滿懷憧憬,微笑道:“有你,我才能見到他啊。”
我惡心得腸胃翻滾,狠狠瞪著她道:“你就是賤!他不要你了,你還非要糾纏,活該被他遺棄!”
她遽然變色,揚手扇我一巴掌,含恨道:“你從前也是一樣的賤,不過……哼,我引他來是為了殺他!”
我難以遏制地心顫,鐐銬嘩嘩響動,她望向朦朧的天色,晨輝勾勒她精致的側臉,風中飄來甜蜜的花香,她眼中盈盈含淚,恍惚一笑:“他果然還是來了。”
我目送她決絕離開的背影,喉頭腥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我蓬頭垢面爬起來,掙動鐵索鏗鏘晃響,聲嘶力竭沖甬道哭喊:“你給我回來!你不準殺他……”
她頭也不回,逆光走向盡頭,步搖溫柔輕晃,卻閃爍凌厲的光,只緩緩輕笑:“阿夙……游戲快結束了。”
夢里有滔天的烈焰,有殺伐的吶喊,在我腦海里像嘈嘈切切的驟風暴雨,所有塵囂終于靜止,天地滂沱,他烈紅的衣影消逝在我身邊,幽香飄在硝煙中。
“主君……主君……”我猛然驚醒,眼前浮現金樽鏗鏘落地,碎成晶亮的渣滓,琥珀色的毒酒蜿蜒一地。
牢中墻壁上的幻象,是元姝臨走前留的一道法術,我目睹皇宮中的情形,眼睜睜看著主君決然服毒,卻無能為力,只能匍匐在地上痛哭,心都被蛀空。
我還記得我昏厥前,絕望的嘶吼回蕩牢中,就算我喊破喉嚨,也無法挽救主君頹然倒下的身影,他在城墻上為我送嫁的一幕,竟成了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小鳳別怕,沒事了。”娘親輕擦我的汗,我恍然回過神,我現在是在南封王宮,他拼死把我送回來的。
“主君呢,主君呢……”我攥住娘親的衣袖,眼珠驚恐地轉著,拼命咆哮:“他在哪里?難道他沒有逃出來?”
娘親任由我瘋狂搖晃,臉上波瀾不驚,她的沉默是殺我的利器,一刀刀裁在我心頭,我感到滅頂的厄難,眼前一陣陣昏黑,哽咽道:“他是不是……是不是……”
“他死了。”娘親面無表情宣告,掰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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