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向歌迷茫的睜開漾滿了淚光的眸子,屋里燭火忽閃忽滅,反復了幾下后,猝然熄滅,和黑夜融為了一體。
難道是那個人沒有看見她?又或是看見了,但良心發現想放她一條生路?
理智很快被后怕淹沒,她真的好害怕,阿娘,阿娘……
元向歌一邊無聲的哭著,一邊手腳并用的從床下爬了起來,踩著地上亂糟糟的衣物,小腿顫巍巍的跑到了窗戶邊。
她抽泣著把小小的手指放進嘴里含了含又拿出來,用力的將窗紗底部捅了一個洞,然后墊著腳尖,透過小洞往外看去。
還是原來的樣子,一草一木都沒變過,靜悄悄的沒有半點風吹草動。
好似剛才發生的事情都是一場夢境一般。
“阿娘……”元向歌喃喃著抹了眼淚,跌跌撞撞的往門外跑去。
遍地的血跡,混亂不堪的尸體,在她黑琉璃似的眼睛中模糊又清晰。
“不是阿娘,阿娘在哪,阿娘,阿娘……”元向歌瘋了一樣嘶聲力竭的大喊著,邊走邊翻看著地上的一具具尸體。
元府的正院已經破爛不堪,大敞的屋門搖搖欲墜的掛在門框上,隨著小風偶爾發出一兩聲“吱嘎”。
堂屋的燭火微弱的著著,廳堂中間的紅木圓桌上趴著一個四肢耷拉的男人,只著一件薄薄的白色中衣,染上了大片的血跡。
元向歌站在高高的石階上,隔著寬闊的中庭,瞳孔猛縮,失聲痛哭道:“阿爹!”
一只大手忽然伸到了她的眼前,不待她反應過來,便將她痛哭大張的嘴捂住,一聲“噓”從她耳邊傳來。
元向歌哭聲更盛,她不在乎這人是殺手還是厲鬼,她只要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那人嘆氣一聲,不顧她的掙扎,將小小的她抱了起來,轉身就往北邊跑去。
“你是元大人的女兒吧,我還見過你呢,你可別亂哭,一會引來了他們,咱倆都得死。”男子半是安慰半是警告,腳步越走越快。
元向歌已經哭不動了,只能有進氣沒出氣的干張著嘴,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腫成了兩個大核桃,睜都睜不開了。
男子見她不出聲,松了一口氣,繼續小聲道:“馬上就到元府后門了,他們應該不在這兒了,我帶你逃出去,你別害怕。”
元向歌依然沒吱聲,她壓根就沒聽見這人在說什么,而是耷拉著眼皮,腦子里一片混沌,這都是夢吧,都是噩夢!等明天早上阿娘叫她起床就好了,一切都是幻覺……
一陣妖風卷來,后門的修竹沙沙作響,果然如那男子所說,后門的黑衣人已經都不見了,連后門都大敞著。
即便是自我催眠,也無法抹去眼前的真實,那伏在地上被鮮血污濁了的尸體是如此的醒目鮮明。
元向歌失焦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她差點尖叫出聲,這衣裳是環兒!還有旁邊的襁褓,一定是弟弟!
她張嘴大喊卻出不了聲,焦急的掙扎著要下來,而男子卻絲毫不由得她,片刻也不停留的往外走去。
他健步如飛,出了元府后門,一直走到了胡同口才將元向歌放了下來。
元向歌的眼睛已經模糊不清了,她雙腿發軟趔趄了一下,哽了一聲,毫不猶豫的轉身就往元府跑去。
可沒跑兩步,她卻慢慢停了下來,用這雙朦朧的眼睛,怔然的望著整個元府大宅。
滔天的火光仿佛一只巨大的怪物,它伸出肥大而長長的火舌,將整個元府吞噬了下去,它感到愉悅,于是囂張的咧開嘴大笑了起來,一雙眼睛迸發出火紅的亮光,席卷了整個黑暗的天際。
“這是夢嗎?”只有夢里才有這樣荒誕的場景,綺麗又可怖。
她的耳邊忽然又響起了弟弟啼哭不止的聲音。
“是夢,也不是夢,等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后,深沉的目光中隱隱藏著一絲復雜,靜靜的望著眼前絢爛的景象。
這淡淡的嘆息聲傳進了她的耳朵,催動著那疲憊的眼皮,漸漸的低垂了下去,一切陷入了黑暗。
不知這天黑了有多久,忽然萬物復蘇,春暖花開,連鳥兒都婉轉的啼叫了起來。
是了,剛才還是寒冬,現在自然要迎春了。
元府的花園子里春花嬌艷,好不喜人。
阿娘拿著細絹羅扇,聚精會神的盯著停靠在花瓣上的彩蝶,悄悄的逼近。
元向歌也緊張的拽緊了衣角,生怕露出一點動靜,驚動了那彩蝶。
倏的,羅扇猛然一撲,那彩蝶來不及起飛就被輕柔的壓在了扇底,阿娘眉開眼笑,朝著另一邊招手道:“大人,你看,這蝶兒多漂亮,送給歌兒好不好?”
阿娘,她就在這里!為什么不直接送給她?元向歌心里一急,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朝著阿娘招手的方向看去。
是阿爹!
阿爹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一如既往的溫和笑著,凝視著阿娘。
元向歌來不及欣喜,只見他的眼睛突然流出了紅色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河流一樣,蜿蜒過脖頸、領口,直到染紅了大片大片的白衣,唯一不變的是他溫和的笑容,而在此刻卻格外的滲人。
不要!元向歌在心里嘶聲力竭的大喊著。
只見阿娘溫柔的把蝴蝶扣在手心里,慢慢的朝已經被鮮血染紅的阿爹走去,她的表情,也如阿爹一樣溫和,似乎看不見那詭異可怕的景象一般。
像是會被傳染一樣,阿娘的手也開始流血,她手中的彩蝶展翅飛出,也被染成了血紅色,然后逐漸變成了深深的胭脂色,滴著紅到發黑的液體,奮力的往天空上明媚的太陽飛去。
太陽紅得熱烈,瞬間被染成了一片赤紅,連整片湛藍的天空都被暈染開來,也許是紅的太過炙熱,連綿的天空噌的一下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勢鋪天蓋地,金色的火花上下翻飛不停,滾燙的火舌一個浪頭將元府的花園子吞噬了進去,那些嬌艷盛放的花朵剎那便消失殆盡,連絲灰燼都沒留下。
不!元向歌急的大汗淋漓,拼盡全力只能吐出一個兩個字,眼見著阿爹和阿娘也被大火所吞噬,那滔天大火卻如同一個邪惡的怪物一般,朝著她咧嘴大笑著。
“不!”元向歌猛地睜開眼睛。
她大喘著粗氣,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涼意,死死的瞪著床頂。
這是夢,不,這不是夢。
天已經大亮了,窗欞子前的樹梢上停著嘰嘰喳喳的喜鵲,一個勁的叫個不停。
喘息逐漸平靜了下來,半晌后,她重新閉上了眸子。
這不是她的臥房。
她臥房里的架子床是棕黃色的榆木做的,上面還雕著她最喜歡荷花,垂著淡淡的粉色紗幔,而她現在正躺著的架子床卻是紅棕色的,雕滿了她最討厭的劉海戲金蟬的花樣,連遮擋的紗幔都沒有。
這不是她的家。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重新睜開了眼睛。
原本烏溜溜的大眼睛仿佛失去了生機一樣,變成了一灘死死的墨潭。
她喉嚨里嗚咽了一聲,小小的身體掙扎著下了床,卻又不知該去往何處。
“元姑娘,您起來了?”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笑嘻嘻的推門進來,她的目光自然的往下游移著,突然驚訝的嚷道;“哎呀,您怎么連鞋都沒穿呀?”
元向歌穿著薄薄的中衣,光著腳踩在干凈的地板上。
丫鬟被她一眨不眨的黑眼珠子看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結結巴巴道:“您,您等一會,我,婢子這就去叫大人過來。”
不等元向歌有什么反應,丫鬟吞咽著口水,“噌”的一下跑了出去。
她一邊小跑著,一邊驚魂未定的撫了撫胸口,這位元姑娘也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怎么眼神這么滲人,直勾勾的盯著她,比大人還可怕!
元向歌一直呆呆的站在地上,仿佛一只脫線的小木偶,感受不到一絲地面的涼意。
清冷的晨風從寬敞的門縫中來回穿梭,調皮的推動著雕花木門,“吱呀吱呀”的響個不停。
“向歌。”
不過隔了半刻鐘,男子大步推門進來,卷起一陣小風,可見是來得匆忙。
見她光著腳站在地上,男子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他兩只帶著繭子的大手,輕而易舉的將她提溜回了床上,側頭厲聲吩咐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伺候著姑娘穿鞋更衣!”
丫鬟一個哆嗦,乖溜溜的低頭上前來,把準備好的衣裳鞋襪伺候著元向歌都換上。
他面色微霽,坐在一邊的雕花椅子上,探著身子觀察著元向歌的情緒,只見她小小的人兒,無神的瞪著一對墨玉似的眼珠,三魂七魄都已經飛走了,只剩下一副幼小的軀體,完全木然的任由丫鬟擺布。
等元向歌穿戴整齊,他盡量放柔了聲音,說道:“我是你爹的故交,我姓張,字謙放,你以后就喚我伯伯、伯父都行,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短的缺的,不舒服的,盡管和我說,伯父都會叫伯母幫你添換的,好不好?”
可惜屋里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答的聲音。
元向歌神色淡漠,呆呆的坐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張謙放坐了一會,惆悵的搖了搖頭,叮囑了丫鬟幾句,便起身離去了。
這孩子若是哭出來還好,不哭也不鬧,才怕悶出病來,要是過了這幾天還是這樣,他就得請個大夫來看看了。
丫鬟站在一旁看著元向歌,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還有些發怵,只覺得這元向歌這小丫頭片子怪滲人,有些邪乎。
那么多好去處,怎么偏偏就她這么倒霉,被派來來伺候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還是個嚇傻了的!她總覺得下一刻這個小丫頭就會撲上來咬死她似的!
她戰戰兢兢的瞄了元向歌兩眼,沮喪的嘆了口氣,誰讓她命不好呢?
鼓起勇氣,丫鬟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彎著腰柔聲道:“元姑娘,婢子叫春來,以后就是專門伺候您的了,您餓了吧,要不要吃點早膳?”
屋里依舊是靜的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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