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玥戴著幃帽找人牙子的時候,蘇青頂著火熱的驕陽去了懷遠驛,為了表示敬意,他連遮陽的斗笠都沒有戴。
懷遠驛隸屬于市舶司,是市舶司接待前來朝貢的貢使的地方,沒有朝貢的時候,懷遠驛和其他的驛站也不一樣,并不充當落腳之處,顯得靜悄悄。
門口打盹的門房被叩門聲吵醒,帶著一身悶氣,“你怎么又來了?”
蘇青俯身施禮,從懷中拿出自己的名帖。
門房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都跟你說了,驛丞不在,不在。”連說了好幾個不在,不耐煩地連人帶著名帖推了出去。
蘇青并不氣惱,溫和地笑著,如沐春風,“驛丞大人出去了,那我在這里等他,等他回來。”
驛丞大人根本沒有出去,這是在躲著他呢。
門房昨夜輸了酒錢,心情很不好,哎呀兩聲,“你都來三回了,怎么還不死心?”回過頭準備砰的一聲,關上大門,“你等歸等,你別耽誤我們做事。”
這幾日,懷遠驛沒有貢船來,驛站的日子清閑,吵鬧聲把整個驛站都驚動了,不少人探頭探腦的,一個黑瘦的驛卒赤著膀子扯了件衣衫跑出來看熱鬧。
跑到門口,大呼不好,衣衫沒顧得上穿,連忙轉身往回跑。
蘇青認出這位黑瘦的驛卒是驛丞大人的手跟班,忙在背后叫住他,“你別跑啊。”
驛卒如同見不得人,用袖子掩面,遮遮掩掩道,“這位公子,我們大人在見客,不方便見你,你請回吧。”
門房朝人翻了個白眼,和一個不相關的人說那么多,見什么客啊,都說了不在不在。
蘇青聽聞哈哈笑起來,“我不找你們大人,我找你。”
找他?驛卒一瞬間,遲疑了一下,找他也沒什么好事,還是以袖掩面往回跑。
眼前的這位公子來了三回了,每回來都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著,想甩都甩不掉,真是煩人。
驛卒一口氣跑到了驛丞會客的小廳,小廳的木門緊閉,里面細細碎碎的傳話聲從緊閉的門窗中傳出來。也不知道驛丞今日見的是什么客,門窗緊閉,屏退了下人,神神秘秘的。
驛卒嘀咕兩聲,只好在外面等。
好在沒等多久,小廳的木門咯吱一聲打開了,驛丞親自把客人送了出來,驛丞是個年近五旬的老人,態度恭敬,笑容和煦,這樣的驛丞,鮮少見到,想來今日見的客人不一般,真的是位貴客吧。
“驛丞大人,請留步。”那客人肩寬背闊,身材高大,朝驛丞拜別。
老驛丞呵呵笑,沒有再堅持相送,把人送到了小廳前面的庭院,就折了回來。
“大人。”驛卒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嚇得正走神的驛丞不輕。
老驛丞黑著臉呵斥,“有事說事。”
“那位公子又來了。”驛卒用手指了指大門口的方向。
老驛丞背著手,在庭院中繼續緩慢地往前走,“這位公子還真是不屈不饒啊。”
可別小看了這些商賈,為了從他手上撈些油水,花言巧語地哄騙,送金送銀的賄/賂,多年下來,他見多了。
“怎么辦?”驛卒問,“把人打發了。”
“不用打發,等到天黑了,他自然會走。”老驛丞穿過長長的庭院,“難不成在這里過夜?”
驛卒摸著后腦勺,想想覺得驛丞大人說的有道理,驛站可不管吃不管住,到了天黑,這位公子會知難而退吧。
驛卒沒等來知難而退的公子,而是等來了一群作鳥獸散,四處散開逃闖的同伴。
“出了什么事?”驛卒抓著一個同伴問。
同伴喘了口氣,扶著驛卒的肩膀,“我們驛站的貴客,和外面的蘇公子稱兄道弟。”
老驛丞剛走過庭院,站在小廳的廊下,回過頭來,“胡說!”
貴客可是知府大人,蘇公子只不過是個小商賈,蘇公子也配跟知府大人相提并論,連提鞋都不配。
“我們都看到了。”同伴用手指了指其他的驛卒。
驛卒們齊刷刷點頭,七嘴八舌地議論起剛才的那一幕。
他們的貴客辭別,剛走到大門口,遇上不依不饒的蘇公子,令人大感意外的是,貴客上前拍了拍蘇公子的肩膀。
“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最后貴客還陰陽怪氣地來了這么一句。
里面的深意不言而喻,兩人的關系可見不一般,貴客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過來,目光像刀子一樣。
好在蘇公子不是那種打小報告的人,是正人君子,連連搖頭說沒有。
老驛丞在驛站干了一輩子,什么樣的人和事沒見過,臉色無比的平靜,內心仔細琢磨著這個蘇公子到底是什么來歷,什么家世,不一般啊。
“阿貴,你過來。”老驛丞朝又黑又瘦,高高瘦瘦像竹竿一樣的那位驛卒招手。
那位叫阿貴的立刻跑了過來。
“你去查一下,這位蘇公子的家世。”驛丞慢吞吞地吩咐道。
查一位家就在城里的公子的家世,有什么難的,阿貴領了吩咐,飛快地出去了。
老驛丞并沒有見蘇公子。
蘇青等到了天黑,日暮黃昏,城中大大小小的酒肆商鋪點上了燈,燦若一片星河,如同一座不夜城。
“公子,回去吧。”門房睡了一覺,一覺睡到天黑,睜開眼過來趕他走,“你不走,我不好關門,我還等著關門回去摸牌呢。”
怎么著也得把昨夜輸的酒錢贏回來。
蘇青笑著朝人施禮告辭,“我不妨礙你,我這就走了。”
門房笑笑搖搖頭,回去關門,貴客又怎么樣,老驛丞還不是一樣。
蘇青無功而返,這是第四回了,老驛丞還是不見,要說心情不郁悶,那是假的。
回到蘇家,蘇青一個人在屋里喝著悶酒,老驛丞這個職位看上去微不足道,甚至談不上品階,卻掌管著整個懷遠驛,貢使通商的貨物都歸他管。
想從老驛丞這里分一杯羹,難啊。
蘇青自斟自飲,萬事開頭難,這里面的苦頭這段時日,他也嘗到了,真是像蘇玥說的那樣,跑來跑去跑斷腿。
蘇青苦笑,將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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