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灰暗暗的,蘇青從庭院過來,恍若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要不是引路的小卒告訴他,老驛丞人就在里面,他還以為里面沒人。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舊衫,背對著人,站在案桌前端詳著墻上的畫。
灰暗的墻上掛著一副美人圖,神韻姿態栩栩如生,微風吹著畫軸飄動,畫上的美人也跟著搖曳。
老驛丞的眼睛,心啊都在那副畫上,絲毫沒有察覺到腳步聲。
蘇青站在門口,停下腳步,沒有進來。
許久,一聲蒼老又帶著沙啞的聲音從屋內傳來,“你來了。”
蘇青這才邁步走近,朝人施禮,“見過驛丞大人。”
屋內沒有其他人,只有老驛丞一個人,老驛丞轉過身來,皺眉問道,“這畫是你畫的?”
蘇青點點頭,“正是小生。”
“勞你用心了。”老驛丞用手指了指墻上的畫,“還用了這么好的畫紙,請了人裝裱,這副畫費了不少銀子吧。”
老驛丞的語氣輕松詼諧,讓人聽了發笑,但蘇青此時是笑不出來的,反而覺得憂傷,“畫是我親自畫的,也是我親自裝裱的,我從小喜歡丹青,跟師父學過如何裝裱,并沒有花費多少銀子,只費了一點畫紙的錢。”
老驛丞聽聞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用心了,畫得跟小女很像。”
蘇青抬頭端詳畫上的人,畫上的人,長得跟她父親很像,尤其是神韻。
老驛丞卻在用目光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面白如玉,一張臉上還有幾分青澀,對于女兒小時候的事,過去許多年,他記不清了,也對這位少年沒什么印象。
女兒和少年差不多年紀,老驛丞心亂亂,思緒亂飄,心中感概,女兒要是如愿能養大成人,也十七八歲了,已經成親生子了吧,他說不定還抱上外孫了。
老驛丞連連打住心中的雜念,突然說,“你送我這副畫,又求到我頭上了,說吧,你想求我什么事?”
蘇青收回視線,目光誠懇地看著老驛丞,“我想做南貨的生意。”
話還未說完,一大聲呵斥傳來,“來人,把他給我綁了。”
蘇青暗叫不好,剛反應過來,原本靜悄悄的屋內,突然從外面竄出兩個人來,其中一個人蘇青認識,是剛才那位領路人。
蘇青之前是讀書人,手腳的力氣沒有他們這些常年做雜役的人大,很快被人按住在桌案上。
“蘇公子,得罪了。”剛才那位領路的小卒,不講情面地去找繩索,來的時候明明還客客氣氣的。
蘇青伏在桌面上,別過頭去,沒想到老驛丞是這樣的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派人給他傳話說有貢船,等他來,實則暗地里布了陷阱,怪不得多年來,很多人想走老驛丞的路子都走不通。
“背后耍陰招,算什么好漢。”蘇青是讀書人,飽讀詩經禮儀,其他難聽的話也罵不出來。
“我當然不是好漢,我要當好漢做什么。”面前的老者聽得哈哈笑起來,“你以為畫了一副還不錯的畫,就能走通我的路子,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小卒找來繩索,內心有些雀躍,問老驛丞,“要不要現在就綁?”
“綁就不用了。”老驛丞擺手。
聽著老驛丞和小卒的談話,蘇青有些遲疑,剛進來的那一幕,他沒有看錯,老驛丞看這副畫的神情,眼神亮亮,眼睛里透著光亮,睹畫思人,老驛丞看得那么認真,是真的很喜歡這副畫,明明很喜歡啊,為什么轉眼就變了臉色。
蘇青不知道是哪里不對,是不是他的畫畫得不夠好?
對于他的丹青,蘇青很有信心。
他是南華寺高僧的師傳弟子,他的工筆可以和外面的畫師媲美。
蘇青帶著三分不解和三分怨氣,趴在桌上,看著老驛丞,“驛丞大人,我承認我是有私心,我和你女兒從小認識,她比我只小半歲,我送給你這副畫,并不是顧及以前的情分,也并不是為了讓你睹畫思人,更好地思念女兒。”
“是嗎?”老驛丞微微一笑,“你說,你為了什么?”
“我就是想打開你的門路,從你這里拿到南貨。”蘇青提起頭來說道。
說完吐了一口氣,一番話說出來,心里反而痛快了,不用藏著掖著,老驛丞怎么看他,他不在意,他也不懼怕,老驛丞不敢拿他怎么樣。
最壞的后果是像其他人一樣,斷了老驛丞這條門路。
“你給我老實點。”身后的小卒,重重拍了蘇青的頭,用力地按著蘇青的后背和手腕,讓人動彈不得。
一陣疼痛傳來,蘇青咬著牙,一聲都沒有吭,是笑非笑,“怪不得外面的人,都說你是個老頑固,朽木不可雕也,生意不成情意在,做不成生意,大家還是朋友,何苦斷了自己的后路。”
眼前的年輕人十七八歲的年紀,文質彬彬,也學會了商人的那一套,商場就是一個大染缸,任何人進去都會被浸染。
他把這當作一場交易,老驛丞無比痛心地問,“你手上有多少銀子,就想做南貨的生意?”
“六千兩。”蘇青說道。
老驛丞仰天長笑,“六千兩,你就異想天開想賣南貨,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
要做南貨生意,哪個不是萬把兩銀子起家,蘇青這樣會被別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蘇青沈默不語,老驛丞不知道的是,這六千兩銀子,有三千兩是借的。
老驛丞看了旁邊的兩個小卒一眼。
小卒心神領會,放開蘇青。
蘇青輕輕地揉了揉手腕,站直身子,身板筆挺如竹,“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生意也是一步一步做大的,沒有誰能一蹴而就。”不理會眾人復雜的眼神,大步走出去。
從小到大,他還從來沒有被人綁過,受此大辱,蘇青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咬著牙,一步兩步三步往外走,走出這扇大門,他就當沒來過這里。
他看著前方,恍若看到一個女孩的雙眼,眉眼笑得彎彎,像月牙兒。
走到門口,腳下的步子一滯,轉過身來,回頭看。
“驛丞大人。”
正在吩咐小卒的老驛丞驚訝地看過來,“你還有什么事?”
“我忘了我的畫。”蘇青用手指了指墻上的畫,“大人既然不喜歡,那我把它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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