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六月份,帝都長安的天氣不冷不熱正好,倒不像是后世的西安那般,又因著昨日下過一場綿綿細雨,故而早晨太陽出來的時候,空氣特別的清新。
萬里無云,碧空如洗。
接近晌午,西市已經有泰半的店鋪開了門,游人來往之間愈發擁擠,吆喝聲不絕于耳。
陸令姝也沒戴冪籬,在其中愉快的晃悠著。
她可是在絹行里悶的夠久了,大半個月沒出來,主要是沒心情。
有幾天她繡著花樣,心里就在想自己到底應該不應該留下,可如果拒絕程循的好意,她又能去哪里?
趙掌柜算得上難得一見的好老板了,真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她也愿意留下來,看著絹行的生意蒸蒸日上,有自己一半的功勞,她怎么能不開心呢。
不過陸令姝素來是個樂天派,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說不準程夫人之所以不趕她走,也不僅僅是看在程循的面子上,因為她繡技超群也不一定?
那她用自己的小手給錦繡絹行創造的商業價值,也算是一種報恩吧!
換了種想法,心里果然就好受多了。
之前有聽孫月娘說,西市有家酒行的金陵春味道十分美妙,她去稱了二兩,又在糕點鋪子和雜貨鋪里分別買了些沒吃過的糕食以及生活用品。
全部購置完畢,出店門的時候是未時一刻,也就是下午一點十五分,雖然沒買什么吧,花的時間還是挺久的,主要是她不舍得花錢,一邊挑挑揀揀的……唉,不提了扎心,等她日后有錢了再殺回來。
不過說起來,記憶中長安城的風景名勝還是不少的,有些陸令姝都在課本上學到過。
只是陸小姐尚在閨閣的時候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點她簡直不能理解,大周風氣開放,也不知陸小姐是怎么在家里呆住的,也怪不得會養成那般清冷的性子。
大明宮她是斷然進不去的,但曲江、樂游原、芙蓉園卻是值得一游的,既然閑來無事,那便去逛一逛吧!
“咕咕……”
晌午沒吃飯,這時候肚子提出抗議來,陸令姝心疼的摸了摸自己干癟癟的小肚子,正巧一邊有家餛飩攤,香味撲鼻,她就尋了個位置坐下了。
有殷勤的小哥給她端上餛飩來。
“娘子慢用。”
陸令姝對他一笑,這小哥竟然還臉紅了。
“小娘子你生的真好看。”他小聲說完,立刻就走掉了。
陸令姝哭笑不得,低頭一看,還是滿滿一碗的餛飩。
酒足飯飽,她向著城東南的曲江出發,大約一個時辰后,終于到達目的地。
曲江自前朝便是有名的風景區,因地勢低洼,流水曲屈秀麗而得名,本朝有一風俗,便是每年于春闈結束后齊集新科進士在曲江進行宴請,有時帝后都會盛裝出席與民同樂。曲江流飲更是長安八景之一。
幾乎自每年開春踏青,曲江的游人便絡繹不絕,此時正值初夏,四下柳樹環合蔭涼,碧波綠水紅蕖爭妍,處處可聞鳥語花香,令人恍然置身人間仙境中。
陸令姝自進了園口,簡直看花了眼,她走了好一會兒,想隨口扯句詩來贊贊,可惜書到用時方恨少,正思量著,卻聽耳邊有兵甲轔轔的摩擦聲。
不遠處整齊的走來一眾衛軍,皆是身著兵甲玄衣,面色肅穆,手執佩劍四下巡視著,想必是巡視的禁軍。
陸令姝收回目光,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程循好像就是什么禁軍金吾衛的校尉,她這次出來,該不會碰見他吧?
唔,不會的……應該不會那么巧……
然而事與愿違的是,當她走下臺磯,坐在一座六角小亭欣賞面前的悠悠綠水時,倏而耳邊炸開一聲女子的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我家娘子落水了!快來人啊……”
四周立刻引起了騷動和慌亂。
陸令姝也是唬了一跳,順著眾人指點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原來在自己的不遠處,真有位娘子落水了,且半個身子都在水中,離岸邊還不遠,兩只纖細的胳膊無力的擺動著。
作為一個現代人,她的急救知識無意是優越的,所以盡管陸令姝前世是溺水而死,但是這一刻她還是沒有任何的猶豫,沖著事發地點就跑了過去。
“金吾衛老爺來了,你們快讓開,別擋著他們救人!”混亂中,不知道是誰吼了這么一句。
大家朝后看去,果見一眾身著佩劍的衛兵在朝著這邊跑來,當前的那一個更是急匆匆的在人群前勒住了馬,下馬后邊跑邊迅速地脫掉了身上笨重的甲衣、扔掉佩劍。
于是人群都自覺地為他分開一條小路,那人動作也十分麻利,跑到水邊時身上便只剩下了中衣,他看準了位置就“撲通”一聲以一個十分健美而標準的姿勢跳入了水中,整個過程大約也就三口茶的功夫,看的一眾吃瓜群眾是目瞪口呆。
陸令姝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因為剛才跳水的這個男人,就是程循啊!
她心“砰砰”的跳了兩下,想到他剛剛應該也沒看到她,就跑到水邊的一顆大樹下繼續觀察著,心里祈禱兩人都不要有事。
程循身手十分的矯健,他很快就捉到那落水娘子的一角,緊緊地捉在手中,等拉倒懷里之后,又托著她的身子將她往岸邊纜去。
在眾人的呼喊聲,兩人成功的上岸。
落水娘子的婢女早就在岸邊跪好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直呼“恩人”。
陸令姝也就松了口氣,看著程循將懷中的少女抱到岸上。
男人身上的衣服被河水打濕,精壯勻稱的身材顯露無疑,寬肩窄腰身形高大,再加上他容色清俊,雖多年習武,皮膚卻是淡淡的小麥色,看的四周一眾小娘子們臉紅尖叫不已。
然而他卻面不改色的和幾個婢女將那小娘子扶到了一旁的石凳上。筆趣閣TV手機端https://.biqugetv/
陸令姝扒著樹皮,緊緊地盯著程循的耳朵。
她這位置不算遠,再加上視力不錯,正好能把程循的面部神色變化收入眼底。
誒……可是他,為什么耳朵沒紅,臉也沒紅呢?
在玉真觀后山,他抱著她的時候,她雖然被下了藥意識不清,但模模糊糊中是看見他耳根紅了的。
后來在胡家酒樓,他誤以為她在后面圖謀不軌,用劍劃傷了她的胸口,推開她又轉身過來的時候,明明耳朵也紅了……
想到這里,她下意識的去摸胸口的傷疤。
幸而他當時傷的不重,那個位置如今也只剩下一條淡淡的痕跡,倘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為什么對旁人就泰然自若,對她就臉紅,難道程循喜歡……陸小姐?
陸令姝暴汗。
這一定不是真的!陸小姐可算是個嫌貧愛富的反面教材了,除非程循是個傻子!
想了半響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再抬頭的時候,發現程循已經簡單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小娘子楚楚可憐、紅著臉的向救命恩人道謝,當事人卻搖搖頭,待身后的衛兵過來跟他回合后,立刻就上馬準備離開,片刻不曾為佳人停留。
陸令姝正看的津津有味,沒料到程循那一隊人馬走是走了,卻好巧不巧的,竟然就朝著自己方向的這條路過來了!
她這是造了什么孽哦!
陸令姝的腦子里就剩下了一個字——“跑”!
既然次次見面都尷尬,那干脆不要見的好,不然被程夫人知道了,還以為自己故意勾搭她兒子呢。
幸好四下里也有來來回回的游人,且有大樹遮映著,陸令姝跑了一路,倒也沒被程循那群人追上發現。
每日清晨和傍晚,氣溫兩雙,曲江的入園量都極大,又兼位于城東南角,靠近城門,進城的人量也大,這兩股人流交纏,陸令姝就有些吃不消了。
她迫不及待的想逃離這個人來人往的路口,卻沒注意身后不知何時沖出了一匹驚馬,車夫正勒著馬韁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家快讓開!快讓開——”
這聲音也傳到了程循的耳中,身邊的衛兵響起聲聲驚呼:“程校尉你看,前面有匹驚馬!”
這馬若不及時制止,在人流如注的城門旁,還不知道回傷及多少無辜。
程循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待瞧清現下那撞在驚馬前的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明媚的杏子眼中盡是慌亂,巴掌大的小臉血色褪盡,衣服不知被誰踩了一腳,踉蹌在地上起不來,不是別人,竟是陸令姝!
“九娘!”
他陡然一驚,忙用力一抽胯下的馬臀,喝道:“駕!”
陸令姝簡直要哭了。
她跑著跑著就聽到后面說有驚馬來了,卻不知被人踩到一腳直接倒在地上,想要站起來,又因為身形瘦弱不停地被人撞到,竟然再沒能站起來。
眾人紛紛只顧自己逃命,哪里有人愿意拉她一把?
眼看著那驚馬就要碾在了自己身上,陸令姝難過的淚花在眼中打轉,她以為老天給她一次活下去的機會,她就一定會大難不死長命百歲,卻沒想到還是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她慢慢的閉上眼睛,有一瞬間,耳邊響起颯颯的風聲,身子被強行拉扯起來,飄飄然而失重的感覺,令她以為自己要死或是即將死了,但是過了很久,直到她戰戰兢兢的睜開眼,卻意外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
“娘子如何?”
有個陌生的男聲在陸令姝的耳邊響起。
與程循的低沉淳厚不同,這聲音柔和像一捧潺潺而流的清泉水,溫朗而濯然,仿佛可以蕩滌塵世間一切污垢,緩緩淌入人的心口。
陸令姝慢慢的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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