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崔太夫人,陸令姝便去看了程老夫人。
臥房里有淡淡的藥香,安靜和溫暖。
她走到榻旁,往火盆中投了幾塊木炭,用鐵鉤小心撥弄幾下。
“啪”的一聲,空中暴起一個小小的火花,又轉瞬即逝。
做完這一切,她才坐到程老夫人的手邊。
程老夫人中間醒過一次,喝了藥,再次昏睡過去了。
“他一定會回來的。”
朦朧之間,程老夫人仿佛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語。
誰在說話?
她努力撐開眼皮,看到的卻是一圈又一圈耀眼的光暈。
翌日一早。
陸令姝帶了紫竹,兩個仆婦,坐上馬車去了大慈恩寺,借口為程循祈福。
下了馬車,天色尚早,寺中偶有幾人來回,并不如尋常般人來人往。
她徑直去了大雄寶殿,將兩名仆婦留在殿外,只攜了紫竹入內。
上完香,殿中依舊沒有任何人。
她借口有些累了,想去休息,紫竹便去喚了知客僧,由對方引著入了一間干凈溫暖的凈室。
送走了知客僧,紫竹搓著手回來,天氣愈發的冷,她不由呵了口熱氣。
“喝了,暖暖身子吧。”
陸令姝遞給她一杯熱茶。
紫竹知道自家娘子心善,婢女在她眼中也無三六九等,推辭一番無果后,也就謝著喝掉了。
然而兩人在凈室中坐了沒一會兒,她就覺得頭暈起來。
是太熱了嗎?
她怕自家娘子也頭暈,忙站起來,想去撥弄一下火盆,然而就是這么一起身,意識驟然模糊,眼前天旋地轉。
陸令姝將昏過去的紫竹扶到了小榻上,解開她的系帶,兩人對換了衣服。
因為屋中燃著火,她怕門窗緊閉造二氧化碳中毒,臨去前又稍稍打開了窗戶透氣,這才打開門走出去。
關門的時候,眼淚已經忍不住在眼中打斷,卻還是叫她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攥緊了手中的那把刀,低著頭,佯裝成紫竹的步態去了恭房。
為了避開程循派來保護她的那些暗衛,來的時候她里面特意多穿了件男式的長袍,將外面紫竹的衣服脫下來藏好,而后從后窗跳出去,順著恭房后面一條幽靜的小道往竹林的深處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薛瑯沒有告訴她他會在哪里等他。
她亦不敢大聲呼喊,唯恐驚到那些保護她的暗衛。
慢慢的,她的手腳愈發冷的僵硬,終于再也跑不動,失足跌落在了地上。
直到有人出現在小徑的盡頭。
是個著白袍的男人,頭戴冪籬,看不清樣貌,負手一步步朝她慢慢的走過來。
仿佛是催命的閻王一般,他每走一步,陸令姝都感覺自己的心跳在流逝,忍不住將整個身子蜷縮起來。
她終究是親手把自己送給了這個惡魔。一瞬間頹然,無力,愧疚,悲傷,一齊涌上她的心頭,神色反而平靜了下來,愈發木然。
他這么做,總歸有他想得到的東西,她想。
“娘子!娘子!你在哪里!娘子……”
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紫竹!
陸令姝瞳孔猛地一縮,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怎么會過來!怎么會醒過來!不可以!紫竹,不可以過來!
她驚恐的轉過身去,卻發現男人已經停下了腳步。
“看來你沒有聽我的話。”薛瑯淡淡說道。
“不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誤打誤撞!”陸令姝想要解釋,但仿佛是要印證薛瑯的話,就在他們兩人的對面,竹林的入口,出現了一個身著綠衣的少女。
那是她來時穿的衣服!
綠衣少女一轉身,立刻就發現了她,面上驚喜不已,“娘子,你在這里!”
她欣喜的沖著她跑過來,絲毫不知自己已進入了獵人的陷阱中。
陸令姝又急又怕,下意識的沖紫竹的方向跑了幾步,“紫竹,你快回去,你不許過來!你快走……啊!”
薛瑯撿起路邊一塊石頭,借著風穩穩的砸在了陸令姝的腿上。
陸令姝驟然吃痛,單膝就摔倒在了地上。
薛瑯上前將她打橫抱起。
“求你不要傷害她!她沒有看到你的臉!”陸令姝拽著他的衣襟,壓低了聲音,仰著頭看他,眼中已經有了淚花。
她都沒有掙扎,因為她知道越是掙扎他便越是厭惡她,相反,他喜歡看著她哭,看著她驚慌失措,看著她毫無尊嚴的求他。
薛瑯滿意笑了,他低下頭去,伏在陸令姝的耳邊,如同情人私語般呢喃。
“如果你早這么聽話,又何苦會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按著女孩兒的頭,將她輕而易舉的按到了的懷中,對身邊的人說道:“趕走那個婢子。”
當薛瑯抱著陸令姝轉身的時候,紫竹已經沒有再跑了。
她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有風穿過竹林呼呼的刮在她的臉上,她一動不動,張大嘴巴,看著自家的娘子被一個陌生的白衣男人抱著離開。
她的娘子甚至都沒掙扎!
呆了半響,她才反應過來。
不可能!肯定是被人脅迫的!
娘子不是那種人!
“娘子!”
紫竹喊了一聲,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正待往前跑,忽然后頸一疼,失去了意識。
熱,渾身上下包括腳指頭都是熱的。
陸令姝在滿頭大汗中醒過來,驚恐的發現身上只著了一件小衣。
“你為什么要過來。”
掙扎間,她聽到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你知道不知道我又多厭惡你,你為什么還要過來?你怕不怕我殺了你?”
薛瑯衣衫半攏,曖昧的挑起陸令姝的下巴,欣賞著她滿臉惶恐的模樣。
但這些都沒有令他快樂分毫。
更要命的是,女孩兒也就掙扎了一下,便死了一般閉上眼睛沒有再動了。
“為什么不說話?!”
他猛地斂了笑,傾身上前,壓住她。
陸令姝還是一動不動。
薛瑯怒了,一把扯去身上披著的那件褻衣。
男人外表看起來瘦弱,脫下衣服后的身體卻絲毫不單薄,反而蘊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爆發力。
陌生而冰冷的唇瓣落在她的身體上,就像被蛇纏繞過一般的粘膩惡心。
陸令姝胃里一陣抽搐,忍不住輕輕地顫抖起來,努力咬著唇不讓自己尖叫出聲來。
薛瑯還是停住了。
半響,他抬起頭來,啞著嗓子問她:“為什么要來,你告訴我。”
神經病!
陸令姝睜開眼罵道:“你他娘就是個變態!”
明明是他強迫她過來!以她的丈夫為要挾!現在卻要問她為什么過來?這個混蛋,他喵的是不是腦子有病?!
薛瑯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變態”是什么意思,但從她憤怒的表情來看,她應該是在罵他。
他沒有說話,從她身上下來,仰躺在了榻上。
“你真蠢,身上藏了刀,莫非是還想要殺我?你以為你真能殺了我?”
所以就把她衣服脫光了?陸令姝譏笑:“你放心,殺不你那把刀我就拿來自裁。”
“但你現在沒有刀了,”他說道:“你的婢女看到你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帶走,就算子義真的活著回來了,也只會以為是她的妻子和別人私奔了。”
陸令姝:“……”
所以他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綁架她來拆散他們夫妻,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甚至他現在平心靜氣的躺在她身邊同她說話,她也覺得他應該是雙相障礙躁狂轉抑郁。
他真的是個神經病。
陸令姝連他的呼吸也不想再聽到,干脆側過身去閉眼假寐。
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實在是好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身邊忽然一輕。
好像是他下了榻。
接著,有門打開的聲音。
世界又歸于平靜。
陸令姝忽然睜開眼睛。
不對……哪里好像不太對。
且說紫竹被打暈之前,兩名暗衛便趕到了,眼睜睜的看見那白衣男人將自家的夫人抱進懷里,堂而皇之的要離開。
他們心中吃了一驚,立刻想上前去營救,卻不料遭人阻攔,三招兩式先迷花了他們的眼,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早已經不見了。
兩名暗衛追悔莫及,又去尋覓了一番,未果,這才背起了被打暈的紫竹,一道回了程家,將真相告之。
程老夫人聽完面色雪白,“那你們可看見他們的臉?”
兩名暗衛俱羞愧的搖頭。
當中一個遲疑了片刻,又說道:“雖然沒有看見那男人的臉……可,可仿佛夫人又不像是被劫。”
他有些難以啟齒,“那男人是抱著夫人離開的,夫人好像還沒有掙扎。”
“你們可看清楚了?污蔑主母是什么罪名你們知道嗎?”程徽娘厲聲問道。
“自然是看清楚了!”兩名暗衛忙不迭說道:“大娘子,老夫人,屬下都是聽命于程長史的,對程長史忠心耿耿,又怎么會敗壞夫人的清譽,這事自然是千真萬確!”
程徽娘卻不相信,因為就在昨天晚上,陸令姝還偷偷暗示過她……
“也許紫竹知道什么。”程老夫人說道。
程徽娘點點頭,取了塊濕毛巾敷在紫竹的臉上,過了一會兒,紫竹才慢慢的醒過來。
“暗衛說阿嫂被人劫走了,你可知那男人是誰?”
紫竹想到臨昏倒前的那一幕,面色一陣紅一陣白。
又看到旁邊的那兩名保護娘子的暗衛神色古怪,便知他們一定已經將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程徽娘和程老夫人!
她立刻從榻上爬起來,拽著程徽娘的裙子哭道:“奴婢沒有看見!但大娘子和老夫人明鑒,我家娘子一定是被迫劫走的!求大娘子和老夫人救救她!”
看來暗衛說的都是真的了。
程徽娘一時心亂如麻,想將真相告訴程老夫人,又怕隔墻有耳,反而害了陸令姝。
“徽娘,”沉默了片刻,程老夫人說道:“先去報官”
下午,程徽娘去報了案。
天子腳下明晃晃的人口丟失,長安縣令卻不是很在意,漫不經心的說道:“聽說你阿兄前不久才在前線吃了敗仗,這新娶的小媳婦怕是嚇壞了,嗤,誰知道是不是看著你程家形式不好趕緊跑了?程大娘子跑到我這里報案,倒不如去秦國公府問上一問。”
陰陽怪氣的語氣惹得周圍一眾衙役都大笑起來,夏嬤嬤氣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大聲喊道:“住口!住口!一派胡言!”
長安縣令便冷笑一聲:“本官是不是胡言,過幾日你們不就清楚了?不用在這里發飆!”
說完拂袖而去。
案子是上報了,但看那長安縣令的樣子用腳指頭想也猜到憑他們找到人的希望不大。
回去的路上,夏嬤嬤欲言又止。
“小娘子,我們要不要去一趟秦國公府……”
程徽娘正閉眼假寐,聞言說道:“看來嬤嬤也信了他的話。”從昨晚都現在,她一直都沒有休息,眼睛都熬紅了。
夏嬤嬤忍不住落下淚來,“老奴只是擔心,老夫人聽到這些傳言,會更加難過,小娘子,我們現在到底該怎么辦啊?”
男主人生死未明,女主人有出逃的嫌疑,家中的老夫人又病重,夏嬤嬤一下子就沒了主心骨,她好害怕回到十年前。
十幾年前,榮昌侯府的牌匾被摘下時,長安多少世家等著看他們程家的笑話,好容易老夫人將一雙兒女撫養長大,郎君也能獨當一面了,卻發生這樣的事……
“你不信阿嫂,總該信我吧,”程徽娘給夏嬤嬤擦去了眼角了淚,神色平靜的不像是個正常的十五歲小娘子。
夏嬤嬤看著她出了神。
這樣的小娘子,究竟是隨誰呢?
程徽娘說道:“會沒事的,不用哭了,不管阿嫂是出逃還是出事,我們都不該瞞著阿娘,她自有分寸。”
她的聲音溫柔,卻自有一種力量。
夏嬤嬤漸漸平靜下來,點頭。
回到家的時候,程老夫人剛剛喝藥昏睡了過去。
程徽娘坐在母親身邊發呆,過了一會兒,夏嬤嬤跑進來,對她小聲說道:“娘子,果如您所言,王郎君在角門四處轉著,似是在猶豫要不要進來。”
程徽娘跟她走出來,關上門說道:“將他請到我的院子里。”
夏嬤嬤還有些猶豫,就聽程徽娘幽幽道:“我想求求他幫我找阿嫂,還想知道前線我阿兄究竟有沒有生還的可能,現在我唯一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嬤嬤,你快去吧!”
夏嬤嬤心里嘆一聲孽緣孽緣,只得按照她的吩咐去叫了王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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