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的時候,陸令姝的身子愈發重了。
原本沒有明顯妊娠反應的她也開始孕吐,嗜睡,甚至頭暈乏力。
有時候剛從床上起來沒一會兒就又困了。
程循看得很是心焦,程老夫人安撫道:“你先別擔心,女人生孩子這都是正常的,我們先請醫師來看看。”
醫師看過后說是沒什么大礙,就是連日來陸令姝嘔吐不止,人本就瘦弱,這下更瘦了。
程老夫人親自下廚燉了滋補的老母雞湯和鮮魚湯,可惜她都沒什么胃口。
“好歹吃些。”程老夫人看著陸令姝消瘦的雙頰,心疼道。
陸令姝就勉強就著一塊胡餅,喝了兩口魚湯。
而后就說什么也咽不下去了。
“老夫人,奴婢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程老夫人回了房,夏嬤嬤猶豫著說道。
“你說便是。”
這些時日別說是陸令姝,連程老夫人都瘦了一整圈,兒媳茶飯不思,她既疼兒媳,又擔心她腹中的孩兒。
夏嬤嬤就說道:“老奴瞧著,夫人也不像是不想吃,只是她整日心思郁郁,是不是有什么心病?”
“心病?”程老夫人不解道:“可是三個月前她平安歸來,醫師不是說沒什么大礙了嗎?”
夏嬤嬤說道:“心病嘛,醫師也只能說幾句‘肝氣郁結’,可老奴觀夫人的神色,卻總覺得她并未走出來,您想想,寧王謀反,夫人先是被那薛元邈關了兩個月不見天日,后又被寧王所擒一路提心吊膽,現下雖說是回來了,可指不定心里還沒忘呢!”
程老夫人一想,也是,便叫來了程循,同他說了這事,“你也得勸勸姝娘,事情過去了,就叫它過去了罷,這般想著也不過是磋磨自己,何時才是個頭?不為自己想象,咱也得為孩子想象,是不是?”
程循點了點頭。
回房時,見房中擺了一桌子的菜,陸令姝正在窗邊坐著繡小繃。
“你回來了。”
見到程循回來,陸令姝歡喜的放下小繃想上前迎他。
程循卻笑道:“你別起來。”坐到她身邊去。
陸令姝笑了笑,“你今日回來的有些晚。”
“陪母親聊了聊,可是等得急了?”
“沒有,我正巧也不餓。”
夫妻倆說著,婢女們魚貫而入端上來晚膳。
都是從前陸令姝愛吃的口味,可惜此刻她卻食不知味,味同嚼蠟。
但是為了腹中的孩兒,還是喝了一大碗湯,用了一小碗胡麻飯。
用完膳后,程循摟著她,兩人站在窗邊說閑話。
“太子殿下定下了婚期,說是明年開春就大婚了。”他說道。
一個月前圣上駕崩,端王已經登基為帝,封了李矩為太子,現下他的婚事也不得不提上了日程。
李矩要成婚了?“可是裴家娘子?”陸令姝問道。
“正是,”程循笑道:“難得裴家在寧王謀反時也能站在圣上一邊,當初從謹與裴家娘子兩情相悅,就差這一紙婚書,若不是寧王忽然逼宮,只怕早就成婚了。”
陸令姝想到那日在曲江見到的裴家娘子,端莊嫻雅,倒是與李矩相配,能娶了這樣的女子為太子妃,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程循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道:“薛家的家眷圣上已經盡數釋放了,薛瑯被貶為庶民,他雖曾與寧王密謀造反,但后來及時醒悟,也算是回頭是岸。”
陸令姝愣了一下。
“薛瑯?”她敏感的察覺到程循在說他的名字時,聲音低沉了不少。
莫非他知道薛瑯喜歡他了?
程循見陸令姝神情悵惘,心中就有種針扎般的疼和難過。
他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忽而將她擁入懷中,“姝娘,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忘了他好不好……”
這下,陸令姝也被程循搞糊涂了,她這些時日是心緒不佳不佳,克也不是一直在念叨著薛瑯啊。
“你這話什么意思?”她不悅的從程循懷中鉆出來。
程循搓著手,咳嗽一聲,“沒什么意思,你可冷,我去給你添件長衣。”
陸令姝冷冷道:“你走吧,走了你就別回來。”
程循身子一僵,只得回來,看著她道:“姝姝……”
陸令姝有些不自在,“程大將軍,你倒是不必如此諷刺我,有話就直說!”
程循心想,他哪里諷刺她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了,唉,聽說女子有了身孕脾氣就會古怪些,想必是如此。
想著,他便誠懇的認錯,好聲好氣道:“是我的錯,下次我會注意的。”
“那你說說你哪里錯了?”
“我……我不該諷刺你。”
“你哪句諷刺我了?”
陸令姝見他答不出來,氣得冷笑:“好啊你程循,你好得很,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你竟是如此想我?!你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當夜,程循就被趕到了書房去睡。
第二天早上他盯著黑眼圈去給程老夫人請安。
“你這是怎么了?和九娘吵架了?”
程循顧左言而有其他:“沒什么,就是太子殿下那里有要事處理,兒先走了。”
說著匆匆出門去。
這架勢,倒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程老夫人將珠兒叫過來一問才知,原來昨晚兩人是吵架了。
關心則亂,當下她就準備去找陸令姝說說這事。
還是夏嬤嬤攔住了她,“老夫人,這是他們小兩口的事,咱們就別去管了,再說既然兩人能吵起來,就說明是在說開這事,總比之前不上不下的好吧?咱們就別去攙和了!”
程老夫人一聽也是,遂嘆了口氣,也不再理會這事。
陸令姝卻是一整日心情十分糟糕。
別說程循,昨夜她也沒說好,懷了娃娃后她夜里睡得不沉,以前都是程循陪著才能多睡一會兒。
但昨晚吵架后,她一直在想這事,怎么也睡不好,本就吃的不香的飯,現下是更吃不進去了。
因而這日程循下值后,她吩咐紫竹道:“去再添幅碗筷,叫郎君過來用膳。”
紫竹一愣,繼而心一松,輕快道:“是。”
她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然而程循卻并未跟來。
紫竹說道:“郎君剛坐下沒一會兒,太子殿下就喚郎君過去了,似是朝中有什么急事。”
“什么?”陸令姝不免擔憂起來。
江北地區出現了寧王的叛軍,與當地刺史結成了大股勢力,連駐扎在此地的進奏院長官都被這群人斬殺,形式極其嚴峻。
因此程循不得不臨危受命,掛帥出征。
直到第二天早晨,程循才回到程府。
陸令姝擔心了一整天,程循進來時,她緊張的站了起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程循便垂下了眸子,過來施禮道:“母親,兒要去江北了。”
程老夫人擔憂道:“這事我們已經聽說了,只是九娘如今還有三個月就要生產,這可怎生是好?”
生產,可是女人的一道鬼門關。
程循還未說話,陸令姝的聲音已經響起,“子義,你不必擔憂我,盡管去便好。”
程循怔了一下,向陸令姝看去。
似是有些不解,兩個人不是吵架了么,她為何還會主動說話?
見他望過來,陸令姝在心中輕輕一嘆。
她低聲說道:“我先替你回去收拾行禮。”
程老夫人忙道:“徽娘也去幫忙,扶著你阿嫂。”
程徽娘應是,拉著陸令姝就離開了。
路上,程徽娘問道:“阿嫂是不是同阿兄吵架了?”
陸令姝當然知道,她與程循的一切都逃不過程老夫人與程徽娘的眼。
她無奈的笑笑,“其實,也并非是什么大不了事……”
本來便是如此,她氣的是,程循竟然那樣想她與薛瑯,她若是真喜歡薛瑯,那她豈不是有病?還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那種?
程徽娘嘆道:“阿兄他有時會鉆牛角尖,況且當初阿嫂曾拋棄他,他心中一直存有芥蒂。”
陸令姝悚然一驚,這程徽娘都能看出來?
程徽娘卻像沒事人一樣,跟著陸令姝去了房間,幫她整理行李。
陸令姝想到走了好幾個月都沒回來的王紹,忍不住問道:“徽娘,王紹可有說他何時回來?”
程徽娘手中的動作就一頓。
不過很快,她容色如常,“許是幾年吧,不過他自己有自己的打算,我是攔不著的。”
王氏滿門被判了流放,只有王紹因為揭發有功被貶為庶民。
之前陸令姝聽程循說圣旨下來后他就北上去了玉門關,說要為國征戰,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之前她還一直討厭王紹,可現在……大義滅親的滋味,想必是十分難受吧?
可這一切,終究只能他自己承受。
陸令姝其實也覺得,王紹此人雖嘴巴毒,可人卻十分正派,況且他待徽娘也很好,若徽娘能嫁給他,想必能幸福的。
可如今王紹成了白身,又一去無蹤,也不知徽娘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只不過這個小娘子自己主意大,連程老夫人都勸不動,陸令姝就更無能為力了
兩人收拾了沒一會兒,程循就過來了。
程徽娘自覺的退了出去。
程循覺得有些尷尬,也不知要說什么,就悶著頭手伸了過來,“我來吧,你去休息。”
他扯了扯陸令姝手中的,扯了兩下,竟然沒扯動。
他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妻子。
陸令姝就嘟著嘴巴會看他。
慢慢的,她圓圓的大眼睛里就蓄滿了淚水。
程循唬了一跳,“姝姝,你怎么哭了,你,你別哭!”
那淚水仿佛燙手一般,他又是心疼又是忙亂的替陸令姝拭淚,可不止為何,這淚水卻是越拭越多。
陸令姝忽然抓住他的手,啞聲道:“別,別動。”
程循的大手虎口處,不知何時添了道新傷,看起來像是簡單的上了藥,已有些結痂了。
陸令姝忽然覺得心像被針扎了一般難受,“什么時候受的傷,為什么我都不知道?”
程循抽回手道:“小傷,沒什么打緊。”
“怎么沒有什么打緊?”陸令姝捧著程循的手,唇瓣在他粗糙的指尖吻過,瑩白的淚珠子就如同斷了線一般落在他的手。
“我錯了,子義,這段時間,是我忽略了你,”就像這道傷疤,明明她才是他的枕邊人,卻連他受了傷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氣?”
程循呆住了。
他沒想到,陸令姝會對著他說這一番話。
“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一直都以為,我沒有做錯,薛瑯死了,我不知道是難過還是傷心,我每天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卻一直忽略了你,我身邊最重要的人……”
“姝娘!”
程循忽而一把將她摟入了懷中,同樣聲音喑啞無比:“不必再說了,我都明白。”
陸令姝伸出手,緊緊地環抱住他的窄腰。
這一刻,她覺得無比的踏實。
在他的懷中,她永遠也不必擔心下一刻會發生什么,因為他知道他一定會來救她。所以她才會這樣有恃無恐,甚至忽略了他的感受。
都是她太蠢了。
“我們以后,不要這樣吵架了,好不好?”她帶著哭腔,委屈巴巴的看著程循,“子義,我哪里做的不對,你也要告訴我,不要這樣躲著我好不好?”
“好,好。”程循輕嘆著,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水。
陸令姝踮起腳尖,努力的回應他。
良久,兩人才氣喘吁吁的分開。
程循紅著臉,將她抱上了床榻,輕輕撫著她高高凸起的小腹,“你先休息,我去收拾。”
“哎——”
陸令姝拉住了他的衣角,“你忙什么,讓珠兒和紫竹去收拾就好了。”
她也是桃腮一片緋紅滾燙,輕輕咬了唇,說道:“大夫說,六個月了……”
燈光下的她艷麗而嫵媚,如同盛放的牡丹。
自從平定叛亂,找回陸令姝之后,兩人已是許久不曾行敦倫之禮。
雖同榻而睡,卻從來都是規規矩矩,這是程循的第一個孩子,他不想它有任何事。
“真的,可以嗎?”
不過,說不想那是假的。
程循臉更紅了。
陸令姝一笑,她勾上他的脖頸,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用自己的行動回答了他。
翌日,程循起的很早。
程老夫人和程徽娘早就在外頭等著了。
陸令姝在程循的攙扶下走過來,兩人有說有笑。
程徽娘十分驚訝,看向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卻是笑的面如春風,波瀾不驚。
昨夜小兩口叫了兩次水,這事她早就知道。
當時還擔心……現在看來,是沒什么事。
陸令姝也很不好意思,陪著程循用完了早膳,依依不舍的送他到了家門口。
程循對妹妹和母親一一交代,最后輪到陸令姝,卻只是緊緊地攥了她手,什么也沒說。
陸令姝目送他上了馬。
“子義!”她忽然忍不住叫了一聲。
程循轉過頭來,笑著看向她。
這一刻,陸令姝的心忽然變得很柔軟很柔軟,還有些酸澀。
她撫著自己的小腹,輕聲說道:“我們在家里等你,戰場上刀劍無言,你一定要,一定要小心。”
“好。”
程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又看向程徽娘和程老夫人。
而后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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