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懷德長公主下嫁安北王,算是整個大云朝最為煊赫的一件大事,官家和娘娘考慮到安遠王府的復雜情況,在安遠城敕造了一座長公主府,是比照了大云朝最高規格來建的,一切銀錢用度,走的都是皇家私庫,也算是給足了安北王和長公主體面。
宅子太大了,秦念西和胡玉婷住的這一處,雖說是離主院最近的一處院落,也是繞過花園,穿過池塘,走了小半刻鐘才到的。
榮尚宮和柳尚宮領著路,大概講了講這仿佛園林一般的長公主府布局,只話還沒說完,便進了那處曉月軒。
韻嬤嬤和四個徒弟已經由另一位黃尚宮招呼著,在此處用完了午膳,還簡單洗漱了一番,大略逛了逛,便等著秦念西和胡玉婷回來。
榮尚宮屈膝行了禮笑著致了歉:“還請樓將軍勿怪我們府上怠慢了,實在是王妃抱恙在身……”
韻嬤嬤忙擺手道:“無妨無妨,進了這內院,便喚我韻嬤嬤就是,如今我也算得上是解甲歸田了,在姑娘身邊當差,將軍一事,休要再提。”
秦念西雖說心里極不安穩,卻也還是笑著打趣了一句:“今日我們樓將軍可算是出盡了風頭,只怕以后被那些將士們知道韻嬤嬤如今當的這差,只怕你家姑娘我,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韻嬤嬤訕訕道:“姑娘可真是,讓奴婢放手一搏也是姑娘,如今笑話奴婢的也是姑娘。”
眾人都跟著笑了起來,秦念西才笑著給韻嬤嬤安排了差使,去往安遠城里的君山藥行拿行李,再點了幾個人進長公主府,又交代道:“其余的人,讓他們稍安勿躁,明日下晌我會去君山藥行,嬤嬤給孫大和大掌柜帶個信兒,讓他們和醫館的掌柜還有主事的大夫,明日未時在藥行等我。”
榮尚宮一臉訝然道:“姑娘帶來的人,怎的不一起帶進府里。”
秦念西笑道:“嬤嬤別急,待回頭阿念再細細給嬤嬤解釋。”
榮尚宮點頭道:“如此也好,如此,黃嬤嬤便跟著去幫襯一下,出入也方便些。”
韻嬤嬤也不多問,只屈膝應了諾,跟在黃嬤嬤后頭,領著兩個徒弟,往外頭辦差去了。
林尚宮沏了壺茶出來,請了秦念西和胡玉婷坐下,又和榮尚宮一起落了座,語氣有些沉重道:“兩位姑娘先喝盞茶,這些日子也是累夠嗆,王妃下晌這一覺,一般要睡上兩個時辰,到了夜里,反而極難安眠了。”
秦念西蹙了蹙眉道:“下晌要睡兩個時辰,是一直這樣還是如何?”
榮尚宮解釋道:“也不是一直這樣,原先都是歇小半個時辰,自今年春上受了場寒之后,這下晌就越歇越長,便是叫都叫不醒。”
秦念西和胡玉婷對視了一眼,面色變得極為凝重,胡玉婷有些遲疑道:“這怕不是暈迷吧。”
一時間,榮尚宮和林尚宮手中的茶盞盡皆掉到桌上,發出兩聲悶響,秦念西定了定心神道:“這樣,還請嬤嬤趕緊讓人備了水,我梳洗一番過去,應當正是時候可以瞧個究竟。”
榮尚宮和林尚宮這樣積年的宮人,多少驚濤駭浪都經歷過了,掉了一次茶杯已經是最嚴重的失態了,不過一句話的功夫,雖說心像被巨石壓住一般,卻是已經調整好了神態,齊齊站起來,林尚宮屈了屈膝道:“奴婢去叫水。”
榮嬤嬤拉了秦念西和胡玉婷起來,往東廂房里進去,邊打開衣櫥邊道:“如今入了府,二位姑娘這一身,只怕也要換換。”
“王妃自接到信,知道二位要來,大小衣服從里到外都裁了三五套,都是娘娘賞下來的,王妃親自選的料子,挑的款式,裁得最大的這些,婷姐兒應當剛好合適穿,待會兒嬤嬤讓人把這些都挪到西廂去。”
胡玉婷看著那半柜子鵝黃的,淡綠的,銀紅的裙子,連忙屈膝道了謝。
榮嬤嬤又從另一個大黃花梨柜子里,揀了身淺藍色衣裙,轉身比到秦念西身上笑道:“姑娘穿這身吧,王妃挑這匹料子的時候愛不釋手,還感慨自己老了,若是姑娘穿了這身,定然好看極了。”
秦念西也不推辭,只笑道:“阿念也喜歡這顏色,就穿這一身吧。”
說著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的道袍,扇了扇鼻子道:“我這道袍,嘖嘖,雖說有點兒臟,但往后還有用,還請嬤嬤千萬別讓人扔掉了。”
榮嬤嬤一點無奈點頭笑道:“好,嬤嬤讓人洗干凈了,熨好了送回來。”
秦念西沐浴完,由著榮尚宮和林尚宮一邊一個,給她擦干了頭發,梳了個雙螺髻,插了支藍得極淺的銀鑲綠松石簪子,這也都是王妃先前給配好的。
瞧著妝臺上還有一對兒,和簪子上那一塊綠松石一模一樣色澤的銀鑲綠松石耳墜兒,秦念西撇了撇嘴角,榮尚宮拿起來一支,又瞧了瞧她光禿禿的耳垂,又放回去道:“好了,今日趕得急,委屈姑娘了,趕明兒閑了,把這耳洞穿一下。”
秦念西站起身,撫了撫裙子,拿了自己的針灸包道:“嬤嬤快走吧,阿念這耳朵可穿不了耳洞,不然連個小道童都裝不了了。”
榮尚宮和林尚宮忙跟了上去,榮尚宮笑嗔道:“姑娘真是,往后大了,難不成還日日能裝道童?”
“那阿念就裝小道士啊,反正耳洞穿不得。”秦念西頭前走得飛快。
“姑娘這邊,走那邊是去前院的路。”林尚宮見秦念西急急忙忙走岔了路,連忙喊道。
榮尚宮一臉無奈笑道:“姑娘別跑了,嬤嬤們跟不上。”
“那也行,嬤嬤不要讓我穿耳洞,我就不跑。”秦念西一臉狡黠道。
榮尚宮和林尚宮都忍不住失笑,榮尚宮拉了走回來的秦念西邊往前走邊道:“嬤嬤知道姑娘是故意逗嬤嬤們開心,放心吧,雖說嬤嬤們都老了,不堪大用,可眼前這局面,有姑娘這樣的大夫在,嬤嬤們也不會輕易便失了方寸的。”
三個人說著話,進了主院,便不再言語,只輕手輕腳進了長公主臥室中。守在床前的胡尚宮見得榮柳二位尚宮帶了秦念西進來,連忙起身屈膝行禮。
秦念西微笑著還了禮,便徑自走到了床前,榮尚宮搬了個杌子放到床前,秦念西坐了上去,將手搭在了長公主的手腕上,直直診了一刻鐘,才滿臉凝重收了手。
秦念西輕喚了兩聲姨母,又推了推長公主的手臂,再掐了掐她的手心,又從針灸包里抽了一根極細的銀針出來,往長公主手指和腳趾上都刺了刺,她卻是連動都未動。
旁邊三位尚宮均是一臉凝重看著秦念西施為,見她收了針,到底再也忍不住,榮尚宮強自壓住內心翻涌道:“真是暈迷?”
秦念西無聲點了頭,胡尚宮有些不能置信道:“姑娘的意思,咱們王妃這是暈迷,不是睡著了。”
秦念西看著胡尚宮一臉的慌亂,旁邊那兩位雖說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也仍舊是有些驚恐,連忙柔聲安慰道:“嬤嬤們莫慌,才剛阿念給姨母診過脈了,雖說要費些手腳,但是姨母會好起來的。”
三位尚宮這才稍微松了口氣,榮尚宮輕聲道:“姑娘準備怎么治?要準備些什么藥材嗎?我們能幫著干些什么?嗐,瞧我這啰嗦,咱們出去說吧。”
胡尚宮招呼了兩個大丫鬟守到床前,三個人到了外頭,秦念西輕聲道:“嬤嬤們別急,姨母這暈迷可能還得有個把時辰不止,待會兒等黃尚宮接了我們同來的王醫女進來,阿念還要叫上婷姐兒,咱們三個人,還要再診一次脈。”
“姨母的病情,極其復雜,阿念需要王醫女和婷姐兒幫手,要三管齊下。婷姐兒專司湯藥和膳食,她做的膳食實際上是藥膳,如今姨母身子極弱,胃氣已盡逆絕,若胃氣散,人就難治了,所以要先用藥膳和藥浴來扶胃氣。
“王醫女極擅艾灸和按撫,姨母如今元陽皆盡不足,臟腑衰微,艾灸扶陽正元,按撫提振臟腑之氣。”
“阿念每日會給姨母扎針,先把往四肢百骸散出去的毒慢慢聚到一處,不讓它們四散流竄,等身子再調養好了一些,才能一并施針驅毒。”
榮尚宮三人聽得秦念西說得清楚明白,仿佛成竹在胸,到底放松了些,尤其是在軍營中聽說過秦念西手段,親眼得見那幾個活過來的將領的榮尚宮,只連連點頭道:“姑娘放手施為便是,旁的事情,都交給嬤嬤們就是,但凡要用什么藥,姑娘盡管吩咐我們。”
秦念西點了點頭,略沉吟了一下才道:“姨母的情況,是否要詳細修書,稟到王爺面前?”
榮尚宮沉吟了一下才道:“稟還是要照實稟的,但是請示下就不必了,無論如何,姑娘是領了圣旨來給王妃醫病的,王爺不會在這上頭挑剔,但王妃跟前,咱們還是要往好了說吧?”
秦念西頷首道:“盡力要讓姨母心情愉悅,要有希望,才能熬過去,治病的過程,也許不太好受。”
“此間情形,阿念還要上書一封,送與御前,阿念來前,廣南王太妃再三囑咐過。”
榮尚宮點頭道:“自當如此,姑娘寫好書信,便交與嬤嬤遣人送出去就是。”
秦念西又問道:“不知姨母素日飲食和用藥,茶水和用香上,都是哪位嬤嬤侍候的?”
胡尚宮連忙答道:“是奴婢統的總。因為頭前真人來信囑咐過,飲食要清淡,加上王妃本來進食也不多,都是尋常的米粥和菜蔬。”
“用藥上頭,因為真人和姑娘都囑咐過,不要用別的藥,除了真人從南邊送過來的藥,并無其它。便是春日里受了寒,也只是用了些姜水。這一條兒,奴婢們都是格外精心的,那匣子藥,都是奴婢親自鎖的,每日親手取用,并無任何不妥。”
“茶水上,也都是用的姑娘配好的花茶,茶水上的丫頭是奴婢親自調教的,父母都是王妃陪嫁過來的老人兒。至于香料,咱們從前在宮里呆過的人都知道,這東西最是令人防不勝防,所以王妃自小兒便不用這個東西。”
秦念西聽得連連點頭道:“嬤嬤別誤會,阿念是要了解清楚情況,才能更好地用藥用針。有嬤嬤們真好,雖說姨母的情況,比阿念預想的還要壞些,但是多虧了嬤嬤們的精心侍候,姨母才能讓阿念還有出手救治的機會。”
胡尚宮連忙道:“本是奴婢分內的事,還要多謝姑娘和真人費盡心思,給王妃配的這些藥,奴婢們心里都清楚,若不是這些藥,只怕……”
秦念西話鋒一轉道:“阿念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榮嬤嬤接話道:“都是為了王妃的病早點好,沒什么當問不當問的,姑娘直管問,嬤嬤知道的,一定不瞞著。”
“阿念是覺著,姨母的病到如今這個地步,應當是和她長期憂思過重,情緒低落有關,不知姨母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消遣?”秦念西干脆問道。
榮尚宮長嘆一口氣才道:“誰說不是呢,姑娘也知道,王妃膝下也沒個孩子,可王妃這個子嗣涉及的問題太多了,本來就心情沉重,王府那邊,還經常給我們王妃施壓。好似只要我們王妃點了頭,那烏雞就能變了鳳凰,這天下悠悠眾口就能堵得住。”
“因為你阿娘的事,王妃也難過了許久,回了一趟京城,一路上又是長途跋涉,回來以后,王妃的身子就不如從前。王妃想京城的時候,經常說,幸虧還康健的時候回去看了一眼,便是,便是……也能瞑目了。”
“那些女眷開花會什么的,往常我們王妃還愿意出去應酬應酬,王府那邊,大約用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外頭對我們王妃,也是指指點點,這幾年王妃便越發不愛往外走動了……”
說到這處,外頭有人進來報了,說是黃尚宮回來了。榮尚宮便道:“這里面的事兒,一下兩下也說不清楚,改日得了空,嬤嬤再和姑娘細說吧,這會子,先請了醫女和婷姐兒過來給王妃請了脈,晚膳,胡嬤嬤,便讓婷姐兒來吧。”
秦念西忙屈膝道:“胡嬤嬤,婷姐兒剛來,生疏得很,還要勞煩您多擔待,幫著看著點兒。”
胡尚宮忙道:“姑娘放心就是,嬤嬤去幫著給打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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