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了一上午的功夫,陸良玉才清點完畢,倉庫內現有糙米五十一袋,白面十九袋。
這些糙米多數均是從南方的莊子運來,以供不時之需。白面則是莊園后頭地界里長出來的麥子。
糙米受潮,能勉強食用的四十二袋,而白面則只剩了八袋不到。一共不到四十九袋。
她冷靜地將這個數字記在心中,隨即找來了廚房負責燒飯的阿嬸,得知了光一個上午,廚房便用去了八袋米。
“我們最多,能撐四天左右了。”陸良玉只對著秦希澤篤定道。
二人看著莊園外漫長的隊伍,看不見尾的隊伍,心下均知,明日、后日的流民,只會越來越多。
陸良玉緊鑼密鼓地開始張羅。
侍衛也好,莊園的人丁也罷,陸良玉通通支配去后院,在倉庫的一個不起眼的破舊的箱子底下,開始挖地窖。
至于丫鬟們,有的負責在廚房開始蒸白面饅頭,有的則被安排開始專燒白開水,清洗瓶瓶罐罐,有的開始晾曬蘿卜、南瓜、土豆等蔬菜,晾曬已經受潮的大米、面。
彩蝶負責清點來時帶的幾大箱貨物里,有多少能吃的糕點、水果,有哪些則是可以保存的。
莊園內,人人忙碌極了,為即將到來的前途叵測的情況做準備。
秦老太君對于這幅情況,只覺幾分稀奇。由著吳嬤嬤攙扶著,來來回回去后院的倉庫,去廚房,到院子里去看。
陸良玉已經來不及顧忌她了,自己尋了根秦希澤的毛筆,在紙上一筆筆記錄著,哪些事項已完成,哪些事項還需進行。
廚房阿嬸熬得粥已經越來越稀,摻得水越來越多,但架不住外頭的流民源源不斷地涌來。
“天黑之前,告訴外頭的眾人,今日暫時歇息,明日繼續施粥。”
陸良玉對著侍衛叮囑道。
是夜,倉庫燈火通明,整個莊園無人入眠。侍衛、人丁們干了一整日的活,挖土挖到肩膀都脫力,渾身酸軟。
晚飯時候,人人卻又不敢多吃,因為不知道,明日后日,是否還有東西可以吃。
陸良玉檢查了挖出的地窖,勉強只能塞進兩三個人了。
“如何?”秦希澤沉聲問道。
眼下,莊園之中,也只陸良玉一人可以商量。他信任陸良玉,比對自己更信任。
“只怕還得至少四日,才能挖出供眾人躲藏完好的地方。”
陸良玉皺眉道。
“那要不夜里讓眾人再趕趕工?”彩蝶在一側出主意道。
“不必了,讓眾人歇息吧,后面還有場硬仗。”陸良玉搖頭道。
休息不好,沒了體力,又如何能挖得出來。
陸良玉一大早巡視外頭。
只見倉庫外頭,堆著昨日挖出來的新土,一層層新翻出來的土,還帶了幾分地底的潮濕,黑亮黑亮的。
“這土有些太顯眼了。”陸良玉指著地上的頭搖頭道。
秦希澤便懂了,這新土一看,便會引人懷疑,莊園的人暗地里去挖地窖躲了起來。
“將土平鋪在院子一角,上頭種些菜或者樹。”陸良玉眼珠子一轉,想到了這個主意。
這樣,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便會誤以為,是主家在院子里弄了塊田地。
“好。”
秦希澤望了望里頭正忙得熱火朝天的侍衛們,轉身卷起了袖子。
他端得如此氣定神閑,一身墨綠色的長衫穿著他身上,不顯暗沉,只襯得整個人多了幾分貴不可言。
陸良玉見他卷起袖子,一驚,忙問道:“你這是要作甚?”
秦希澤少見地緩了緩神色,道:
“眼下府中人員緊湊,為夫雖則是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卻也并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說著,便不知從何處拿來了一把鐵鍬,不慌不忙地往小推車里鏟土。
陸良玉觀這么一個風流倜儻,好似謫仙的顯貴人物,眼下不端坐在高高的廟堂,居然在這不知何處的鄉間莊園中,在挖土……
一時只覺有幾分褻瀆,在心中暗道“罪過,罪過,實在是罪過。”
轉身也拿了根鐵鍬,這些農具,她有些生疏,但也好上手。
二人一時之間,倒好似并非京中高高在上、身份顯赫的侯爺、夫人,反倒成了鄉間田野,隨處可見的一對尋常夫妻。
秦希澤生怕陸良玉勞累,只放慢了節奏。
二人正聊著不知前去求救的飛卓什么時候回來,還有出去探路的侍衛,不知眼下在何處。
卻聽得一尖銳的女聲,“啊”的一聲,引得人不得不回頭。
只見聲音的發出者,正是捧著一小碟蝴蝶酥路過的韓念意。
“你……你……你……”
韓念意好似見了鬼一般,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只伸出手指,指著陸良玉,話語間的震驚與氣憤,溢于言表。
陸良玉有些不明就里,她有哪里惹到這位千金大小姐了。
韓念意“你”了半天,終于將這個字吞了下去,轉而裂開嘴,嚎啕大哭。
毫不夸張,韓念意哭得好似一個五歲的小兒,沒有絲毫的顧忌,哭聲難聽刺耳,卻又比小兒看著更傷心幾分。
陸良玉目瞪口呆,實在不知這位大小姐發的什么神經。
大抵這哭聲太過怪異,終于引來了秦老太君身側的吳嬤嬤。
“大小姐,這是怎么了?”吳嬤嬤慈愛地上前問道。
韓念意尤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樣子,一時半會停不下來。
陸良玉看向身側的秦希澤,他好似并未聽到身側人的哭聲一般,依舊在一鏟子、一鏟子的鏟土。
吳嬤嬤見狀,大驚失色,忙上前兩步,小心翼翼道:
“侯爺,您這是作甚?您什么身份,怎么能做這些下……粗活,快,小心身子骨。”
秦希澤直起身子,語氣緩和幾分,反倒舉了舉手中的鐵鏟,問道:
“嬤嬤,若是從前,我哪里能干得動?”
吳嬤嬤便默然不再說話。
一側的韓念意終于止住了嚎啕大哭的沖動,只對著陸良玉咬牙切齒道:
“我恨你,真的,我一輩子恨你。”
好似陸良玉連著刨了她家十八代的祖墳一般。
陸良玉這下更加是摸不著頭腦,但礙于吳嬤嬤在場,她覺得自己實在有必要解釋一下,以便還自己一個清白。
當下只客氣地道:“韓姑娘,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了,還請明示。”
韓念意看著她,卻好似看殺父仇人一把,只恨恨地咬著后槽牙道:
“我表哥氣宇非凡,乃天人之姿。如今你卻拉他做這卑賤的活,落了下成,入了俗套。我表哥,再也不是我心中那個人了。”
此話一出,陸良玉一時啞然,卻見韓念意哭著跑開了,看樣子,確實是真傷心了。
她撇了撇嘴,為什么就沒人覺得她來刨地,是紆尊降貴?反倒一個個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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