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缺月低垂地掛在樹梢,四處是此起彼伏的蟲鳴聲。
皇宮,養心殿。
“父皇還未歇息吧?”
一向孤傲的長公主對著皇帝身側的劉公公道。語氣中,也難免有幾分討好的意味在。
“這幾日前朝事多,陛下還在批折子呢。”
劉公公小聲道。
便見長公主微微一笑,不待劉公公通傳,徑直地推門進去。
劉公公一驚,自然也來不及阻攔,只得跟在了后頭。
這個長公主,怎么還跟兒時一般。
里頭正冥思苦想的皇帝眉頭一皺,待到看清來人后,強忍著怒意,極力讓語氣變得溫和道:
“熙兒怎么還不睡?”
長公主示意身側的宮女上前,故作撒嬌道:“父皇勞累,兒臣白日嘗了碗蝦丸雞皮湯,覺得味道不錯,就讓御膳房做了給父皇嘗嘗。”
宮女小心地將湯碗擱在皇帝書桌上,皇帝拿起湯勺便舀了一勺起來。
一側的劉公公心下一驚,開口阻攔道:
“陛下,太醫說了,陛下身子宜靜養,這些油膩之物……”
便見長公主微不可聞地皺皺眉,開口道:“那父皇還是不要喝了……”
皇帝擺手道:“無妨。”說罷,吞了一勺下去。夸獎道:“味道甚美。”
長公主這才開心地笑了起來,只畢竟年紀大了,眼角的皺紋便不自覺地帶了出來。
皇帝這才擱下碗來,慈愛道:“孤的和熙長大了,知道心疼父皇了。”
好似不是在同眼前這個已然三十歲的婦人說話,而是同一個十幾歲的懵懂小姑娘。
長公主子在聽到“長大”二字時,臉色一僵,隨即恢復笑容,道:“父皇喜歡就好。”人卻立在原地不肯走。
皇帝心底嘆了口氣,掃了眼桌上的折子堆積如山,今夜只怕要熬許久了。眉間的一根懸針紋越發深邃。
一直立在身側的劉公公察言觀色,忙堆起笑容,甩了甩拂塵,對著長公主道:
“殿下,夜也深了,要不老奴送您回宮吧,免得路不好走。”
長公主冷哼一聲道:“要你個奴才趕我。”
劉公公手上的動作一滯,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了。
皇帝嘆了口氣,道:“和熙,你也不是個小孩子了,怎么做事還如何任性?”
大抵是提到了任性,長公主突然被點到了穴位一番,委屈地撅起了嘴,眼淚已經啪嗒嗒地掉了下來,道:
“父皇,你為什么……總是不護著和熙?白天的事也是。”
皇帝的臉沉了下來,反問道:
“你不若先想想,自己為何總要針對鎮南侯府的那位夫人?”
“我沒有。”長公主狡辯道。
“沒有就最好。”皇帝語氣平和下來,方欲再言。
便聽得長公主憤憤不平道:“那為什么,你們都護著她?你也是,侯爺也是。”
皇帝畢竟多年上位者,當下語氣變得有幾分嚴厲道:“和熙,你真的不是小孩子了,這樣的話,孤不想聽第二次。”
長公主突然好似一只炸毛的斗雞,渾身豎起寒毛,怒道:“為什么,連宮中獨屬于我的嫁衣,都要被那小賤人穿了?”
“和熙!”
皇帝猛地站起身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書桌上的折子應聲而微微顫動。
“父皇,你口口聲聲說,你最寵愛的就是和熙,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和熙要的是什么?”
長公主滿臉淚痕,豁出去了一般,質問道。
皇帝忍了許久,才低聲道:
“和熙,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當時事情從急,你叔叔來向我求救。你既然介意嫁衣的事情,孤另尋能工巧匠,給你做件更好的嫁衣。”
“父皇,難道和煦要的,僅僅是一件嫁衣嗎?”
長公主的臉上顯出了幾分絕望之色。
“我記得,我父皇曾經是天底下最疼愛和熙的父皇。他曾許諾過和熙,哪怕是和熙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會派人去為和熙摘來。”
長公主語調悲涼,臉上卻回憶起了昔日快樂的時光,甚至掛了一抹溫馨的笑容。
皇帝大抵傷于往事,半晌,語氣變得更加低沉,道:
“和熙,父皇說的話,還是作數。只要你不要糾結此事,你要什么,父皇都會給你。”
“不,我就要。父皇你明知,我喜歡了他這么多年。”
長公主歇斯底里道。
“和熙,你怎么這么任性?他是你叔叔!”皇帝暴怒,氣得是太陽穴突突的。
“任性?”
長公主噗嗤一笑,隨即擠出了一絲心酸的笑容,眼角已是噙滿了眼淚。
“和熙若是真的任性,就不會在十六歲的年紀,聽了父皇的話,遠嫁匈奴,十四年不得見故土一面。”
“父皇,父皇,他是叔叔又如何,終究跟和熙沒有血緣關系,你就行行好,成全和熙吧。”
長公主突然跪倒在地,死死地扒著皇帝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皇帝扭過頭去,不愿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兒,他昔日高傲的女兒,眼下實在同旁人,沒有什么區別。
“父皇,只需你成全了我這件事,我日后一定乖乖的,在匈奴吃過的苦,我會全部忘記。”
長公主連連發誓道。
“父皇,求你,憐我十六歲就為了大鄭國,為了兩國百姓天平,遠出塞外的功勞。侯爺他必然是同意的,當年我沒有來得及問他,如今終于有機會了。”
長公主看出了皇帝的不忍心,當下接著求道。
皇帝回頭,就在她以為有戲的時候。
只聽得皇帝緩緩開口道:“和煦,你還是天真了些。不是孤做了這個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
他試圖想要扶起女兒卻不得,只得接著道:“希澤不是一般人,就一點,當年若他有意,絕不會任由著孤送你去和親。”
“不可能!不可能!”
長公主連連搖頭道,似乎并不能接受這個所謂的事實。
“和熙,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希澤眼下夫妻恩愛,我也絕不會允許你去給人家添亂。你若有意,我便張貼皇榜,給你另尋駙馬。天下好男兒那么多,何愁找不到一個疼愛你的夫婿?”
皇帝好言勸道。
長公主大怒,一雙臉已然辨不出神色,咬牙切齒道:“天下男兒再好,也無一人能比得過他。我只要他。”
皇帝嘆了口氣,知曉多言無益,吩咐道:“來人,送長公主回宮。”
長公主臉上全是絕望,腦中只回蕩著皇帝的那句話“希澤眼下夫妻恩愛”,好個夫妻恩愛!
憑什么,只她一人遠走塞外,孤苦伶仃十幾載,獨守空房。
而他們卻可夫妻交頸,如漆似膠?
老天何其不公!早晚有一日,她要揚了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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