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良玉恭敬地微微低頭,以為見到的大抵會是一位低調的師父。
只見里頭一人打開了廂房的兩扇大門,跨步走了出來。
“方丈好。”那人對著方丈師父低頭,雙手合十問好道。
陸良玉面上只剩了愕然。
只見眼前人剃了光頭,光禿禿的頭皮上,并沒有戒疤,顯然是新做了和尚不久。
瞧著臉,不是羅云光又是哪個。
羅云光什么時候,竟然出家了?
“悟了,這位夫人想要感激你那日的出手相助。”
方丈解釋了來意。
羅云光卻沒有正眼看向陸良玉,只微微避開她打量的眼神,低頭道:
“施主客氣了,我佛慈悲,都是我輩分內之事。”
陸良玉一時有幾分恍神,她還是沒有從羅云光出家的這個震撼中走出來。
她只記得,上次相見,羅云光叮囑她,有空去看看韓念意,她答應了下來。
那時因著和光哭鬧,她也沒有同羅云光多聊幾句。
后面,似乎并沒有聽說羅云光出了什么事,又怎會突然就出家了?
陸良玉望著眼前恭謹有禮的羅云光,是滿肚子的疑問。
方丈大抵是看出了二人之間有隱情,當下道:“老衲寺中還有些事務要處理,二位請便。”
陸良玉目送方丈遠去,這才回頭,問住了自己心底的疑問。
“為什么會出家?”
羅云光只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這才將往事娓娓道來。
包括他目睹了陸良荷勒死太皇太后那一段,后面又如何想要陷害陸良荷,拖她下水卻不得。之后則是被新皇關押在了獄中。
新皇不知為何,并未直接治他的罪,反倒是將他關押了起來。直到新皇死后,秦希澤發現此事,將他放了出來。
其實,新皇留下羅云光的本意,是知曉陸良玉同此人有過節,想要將此人交予陸良玉處置,只可惜,沒來得及。
羅云光出了大獄,宮里頭禁衛軍統領自然是沒法做了。
羅家名列正四品,出了這樣一個兒子,本是有著大好前途,卻因為同后妃牽扯的事情被關押起來,前途盡毀,在世家大族面前丟盡了臉面。
羅云光的父親是個武人,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將羅云光痛打一頓,逐出了家門。
羅云光提起這段往事時,雙眼茫然,似乎在講述旁人的故事。
“后來我就在想,我活這一輩子是為了什么。妻死子亡,父母雙親容我不下,被一個女人騙得團團轉,淪落到這個地步。我活到現在,連一件好事都沒做過。”
“思來想去,不如出家算了。世間不容我,佛祖總會收留我。”
陸良玉從未想過,羅云光會變成這樣。她記憶中的羅云光不是這個樣子的。
羅云光是羅家長子,自幼便長得俊俏高大,同那些富家子弟一般,臉上洋溢著一股恣意妄為。
總是騎著高大健壯的馬兒,甩著鞭子,得意極了。
這是陸良玉一直仰望而不可得的。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這些漂亮浮夸的富家子弟,暗暗嘲笑他們是繡花枕頭,不堪大用。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無憂無慮,家境優渥,有自由自在的資本。
他們過著一種她羨慕而又得不到的生活。
她從未想過,羅云光會到這個地步。
“無論如何,還是感謝你那日的出手相助。”陸良玉沉默許久,開口道。
羅云光擺擺手,眼睛看向了屋外。
只抬起頭顱,任由冷風吹過頭皮,低聲道:“不必謝我,我一直也沒做過什么好事。好不容易有機會當個好人。”
陸良玉攥緊了手掌,心頭一時五味雜陳。其實,羅云光雖然做了很多過分的事,但卻從未想害自己。
執意退婚的是他,但他卻沒想過逼死自己。逼自己自盡的人,是陸家。
“你若有意,待侯爺醒后,依舊可以做禁衛軍的統領。”
陸良玉斟酌再三,開口道。
以秦希澤的能力,任命一個小小的禁衛軍統領,并不是什么難事。
羅云光搖搖頭,一雙眼越過大相國寺的寺廟,看向了蒼茫的天空,看向了寺廟之外廣闊的天地。
“其實,你也不必謝我。若不是侯爺放我出獄,那日也輪不到我出頭。”
羅云光只淡淡地道。
陸良玉也望向了天空,天空一無所有,只間或有一兩只不知名的鳥兒飛過,在風中留下一行淡淡的遺憾。
“對了,我還真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羅云光說到此處,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頭皮,雙手合十道:
“陸良荷那里,希望有一日,她真落到了你手上,你能饒她一命。我佛慈悲。”
說到此處,又開口解釋道:“正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姑且待之。我只是不希望,你手上沾了鮮血。阿彌陀佛。”
陸良玉一時摸不透羅云光的想法,也許他是對陸良荷舊情難忘,這才讓自己手下留情;也許是入了佛門,心生慈悲,這才諒解了陸良荷。
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羅云光既然提了要求,她答應他便是。當下點了點頭。
其實,陸良玉自認自己行走世間,懲惡揚善,卻也從未濫殺無辜,無端殺戮。她手下,沒有冤魂。
羅云光雙手合十道謝。
陸良玉不知為何,心頭掠過一絲不忍,開口道:
“我給方丈那里留一筆銀子。若改日你厭煩了寺廟的生活,便拿著這筆錢出寺去吧。重回家中也好,做點小生意也好,隱居也罷,生兒育女也好,隨你自在。”
她還是始終覺得,一個正值壯年的年輕人,在廟里待不了許久。一時的失意,甚至自認為走到了絕路,投奔佛門,實屬正常。
但有一日,陰霾散去,終究是要回到世俗中來。一輩子很長,風物長宜放眼量。
到世俗中去修行,去磨練,去過好每一日。
羅云光并未拒絕,他知道陸良玉是給自己留了條后路,當下只點頭稱謝。
秋風帶了幾股寒意,吹拂著兩個自幼相識的男女。
陸良玉心頭掠過一絲怪異,她同羅云光自幼訂婚,想過也許二人會結為夫妻,甚至可能結為仇人。
但從未想過,兩人有一日,會并肩立在此處,內心平靜,客套又疏離,是熟人,也是陌生人。
大抵,這就是所謂的有緣無分。
當下只低聲道別。
眼看著陸良玉款款離去,羅云光并未回頭去看她,只低聲在心底道:
“陸良玉,我不欠你的了。”
大丈夫,行走世間,求個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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