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罰了,那便坐實了公主囂張跋扈做不出好詩來就要罰人,若是不罰,上頭那位又不發話。兩個婆子押著那貴女,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長平冷笑著瞧來人“這尚晨苑還真是什么阿貓阿狗都放得進來了。”
來人是弘農楊氏的嫡女,名喚楊舒樂,這弘農楊氏是大魏貴族四姓之一。
民間有句話,叫“天下糧食出楊氏。”便可看出楊氏地位。
只是楊家不大愛進京,謝慈音也不大見得著這個楊氏嫡女,只聽聞她與長平公主十分不對付,每每見著,便是腥風血雨。
聽了長平的話,楊舒樂也不惱,只朝著那兩個婆子道:“愣住干什么?還不快拉下去打?”
那兩個婆子連忙點頭,拖著那貴女下去了。
王鈺驚了,她本以為楊氏是來打抱不平救那貴女的,可眼下,她又叫嬤嬤將人拖下去打。
那長平也是,一點兒也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任由著楊舒樂說,然后嬤嬤拖人下去。
四姓之間來往頗多,楊舒樂瞧不上背后是新貴的長平卻對出身謝氏王氏的二人十分親熱。
“倒也不必勞煩公主另備席位,我與謝家妹妹坐一處。”她自來熟道,上首的長平嫌惡道:“是誰說了有你的位置么?”
“我坐我的,甘你何事。”楊舒樂撂下著這么一句,徑直的走向謝慈音。
前些年楊老夫人去世,謝慈音隨著母親去祭拜,曾與這楊舒樂有過幾句話的交情,此刻人家點了她的名,她也不好駁了人家的面子,只得給來的楊舒樂諾位置。
楊舒樂才坐下,上首的長平就發話了“今日日頭太大,散了吧。”
這便是,明戳戳的打楊舒樂的臉了;一直笑著的楊舒樂終于有些面色不虞了。
“你要走,你走就是了,我們玩我們的。”楊舒樂道。
一直不發話的常嬤嬤終于開口了“楊大娘子怕是在家沒學好禮儀,這主人家說散,那便是散了,誰還會恬不知恥的說再玩會兒,這話叫太妃聽見,怕是要氣昏去了。”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常嬤嬤將楊老太妃提出來了,還怕她楊舒樂不聽話?嘖嘖嘖,謝慈音心頭感嘆道。
她想起自己上一世的無知無謂,真真是感恩父母,將她護得太好。
上一世的她,定了婚期后就回江寧待嫁了,嫁進太子府后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京中誰與誰有恩怨,誰與誰親熱,她是一概不知的。
近來宴席去的多了,誰家與誰家有恩,誰家與誰家有怨,都叫她聽了好幾耳朵去,也有幾分了解。
楊老太妃就是楊舒樂的親姑奶奶,先帝去時,后宮只留了兩位,一位是當今天子的生母孝敬皇太后張氏,一位就是位高權重沒有子嗣的嫻靜皇太妃楊氏。
眼瞧拿話壓住了楊舒樂,長平譏笑著起身,叫眾人各回各家去罷,眾人朝她福禮,她連個眼神都沒給眾人,徑直的走了。
“怎么沒聽見母親說,你來了長安?”三人一道出園子,謝慈音出聲問道。
“姑奶奶想念我與哥哥,叫我與哥哥進京來與她作伴。”楊舒樂解釋道。
寒暄兩句是禮儀問題,這兩句寒暄完,謝慈音就不再與她搭話了。
尚晨苑極大,除了方才公主舉辦曲水宴的晨園,還有好些園子樓閣,風景十分的好。不過眼下,誰也沒有這個心思逛風景。
出了晨園,謝慈音便朝楊舒樂告辭道:“這時辰也不早了,我與妹妹就回家去了。”
楊家在京雖有府邸,但府中無人,今日她哥哥又有應酬,她回府也是無趣,索性邀約了二人上輕音閣用膳。
“我府中無人,不如二位妹妹陪我一道去輕音閣用膳?”
謝慈音不想與她有交集,只推辭道:“母親在府中呢,恐怕是不好。”王鈺幫腔道:“是呀,出府前姑姑叮囑了,叫我二人一定回府用膳。”
楊舒樂與謝慈音不同,她母親出身清河崔氏,父親是個多情種。家中妻妾無數,卻只見一個庶女,可見楊崔氏的手段。
楊舒樂自幼在后宅瞧著,受著母親的教導,性子也十分狠厲,加上楊太妃的寵愛,瞧她連公主也不放在眼里,就只她的霸道狂妄。
她聽不得二人的推辭,只上前拉著二人,道:“這有何難,我吩咐人到謝府里頭去同王伯母說說便好。”
眼見推脫不掉,謝慈音無奈的瞧了王鈺一眼,王鈺亦是一臉無奈。
第二次來輕音閣,王鈺早已失了興趣,悶悶不樂的坐著。
謝慈音知她無趣,只是當著楊舒樂的面,二人像平日一般相處多話也不好,只時不時與她說上兩句。
二人的無奈與不樂均寫在臉上,只是楊舒樂不在乎,她要的,不過是有個人陪自己用膳,至于那人開心與否,關她何事。
到用完了膳,楊舒樂終于沒在留二人。
辭了楊舒樂,謝慈音想著,難得出來,不如再逛逛,王鈺也覺著機會難得,同意了她的想法。
檀桑給二人拿了斗笠,二人帶著斗笠,沿著輕音閣一路逛過去。
華燈初上,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為了防止被人群沖散,王鈺緊緊拉著謝慈音的袖子。
二人閑逛著,前方卻突然騷動起來。
這街臨近曲水,一座龐大的石橋連接兩岸,好巧不巧,那騷動的源頭在橋頭,而閑逛的二人在橋中間。
幾個丫環迅速將二人團團圍住,護著二人從另外一側走。
橋上因這動靜亂了起來,百姓們四處亂竄大叫著殺人了;一粗衣麻布的男兒橫沖直撞過來,將她們幾人沖散開來。
檀桑被撞倒在地,眼瞧著就要被行人踩踏,謝慈音忙撲到跟前張開手護著。
“姑娘,不必管我,你快走!”那檀桑被撞開時扭傷了腳,一時爬不起來,又見謝慈音這樣維護自己,頓時感動不已。
這頭王鈺已經被她的兩個貼身丫環和松墨護住了,大聲呼喊著謝慈音:“姐姐,快下橋去!”
橋頭的動靜原是一伙刺客,蒙著面,也不知追殺的是什么人。眼看著刺客要到橋上,謝慈音一面扶檀桑,一面朝前首的王鈺催促道:“不必管我,你先走,快走。”
王鈺不愿意,瞧著謝慈音扶得艱難,就要扒開前頭護著的三個丫環去扶。
松墨道:“娘子快走,我去幫姑娘。”她轉身跑向了謝慈音。
“姑娘~快走吧,若是你出了事,家主會打死我們的。”見王鈺不肯走,非要等謝慈音,春辛焦急的催促道。
那刺客已經上了橋,鋒利的刀尖上還滴著血,被他們追著的,是個身著絳紫色圓領長袍的少年。
少年頭戴斗笠,身上的衣袍被砍爛了多處。橋上風大,那河風打過來時,謝慈音恰好瞧見了少年的模樣。
“三皇子!!!”這絳紫衣袍的少年,竟是未來的天子!可惜,未來的天子出場并不是如上一世那般威武霸氣的,反而還有些狼狽。
謝慈音雖想出手搭救,奈何自身難保,攙扶著檀桑匆匆走了,見主仆三人都圓滿下橋來,方才被丫環硬生生架走的王鈺松了口氣。
可是那受傷的少年已被此刻逼到了橋上的石欄邊上。眼瞧著不好,謝慈音忙叫手腳利索的松墨去找尋街的侍衛來。
橋上之人又廝殺了起來,橋下的人眼見沒危險都瞧起熱鬧來;只見三皇子漸漸落于下風,謝慈音咬著牙,一時想不出解決的辦法。
王鈺也在緊張看著,眼瞧著絳紫衣袍的少年身上又被戳了幾刀,只覺頭皮發麻,要她眼睜睜看著人死在面前,她做不到。
雖在家沒有習過武,卻練得一手好箭法。她往后去店家里尋弓箭,謝慈音和幾個丫環忙著看橋上的情況,沒有注意到她。
尋了幾間鋪子,最后卻在雜耍攤子上找到了幾支箭羽,和一把破破爛爛的弓。
咬了咬牙,王鈺提著那弓箭站到了河邊的橋欄上,那橋欄正對著幾個刺客的背面。
眼見少年不敵,王鈺立即搭弓射箭,一箭射在了一個刺客的心口。那箭羽是用來表演的,本就不是什么好箭,一箭射過去,根本射不死人好在,還是見血了。
一時間,橋上橋下的人才注意到那個橋欄上站著的少女,明三皇子也望過去,只見少女身著藍妝花云紗的外袍,下身搭這一條月牙白蠶絲裙。
她頭戴斗笠,看不清模樣,拉弓的姿勢卻標準得很。
站在不遠處的秋月瞧見自家姑娘站到了橋欄上搭弓射箭,險些哭出來“要死了要死了,若是摔下去可怎么了得。”
謝慈音也瞧見了打工搭弓射箭的王鈺,心中佩服這個大膽子的妹妹。
她小聲囑咐幾人:“我過去將她帶過來,你們切莫聲張,叫人知曉了我們的身份。”
幾個小丫頭如搗蒜般點頭,生怕二人出了差錯。
那刺客被射了一箭,心中惱怒,轉身便要下橋去殺王鈺。身旁的人將他拉住,呵斥道:“若是今日殺不了這明翼,你知曉后果的。”
刺客被他拉住,咬了咬牙,狠狠瞪了一眼河欄上站著的王鈺。
明翼持劍對著一干刺客,又側頭瞧了一眼橋上離河下的高度。刺客們又猛攻上來,他已無力再抵擋,若是投河,倒還有一線生機。
“衙役到了!衙役到了!”下頭的百姓忽然大喊起來,一行穿著盔甲的人兒匆匆朝石橋趕來,松墨則跟在那些侍衛后頭,小步跑著。
見有侍衛來,明翼松了口氣,不再想著去投河。他此番失血過多,若是投河,怕是九死一生。
領頭的侍衛一面朝橋上跑,一面大聲喊著:“這里是天子腳下,爾等竟然敢公然行刺,就不怕查出來連累九族嗎?”
那些刺客們眼見侍衛來,互視了對方一眼,隨即咬破牙齒里的毒藥自盡,一時間,橋上堆滿了尸體。
謝慈音來到王鈺身旁,伸手去拉她“你快下來,衙役到了。”王鈺也見了侍衛上橋,松了口氣后跳下橋欄。
四周想起拍掌贊嘆的聲音,怕被人瞧出來,謝慈音趕忙拉著王鈺出人堆。
領頭的侍衛到了橋上,看見了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明翼,面上震驚不已,他急忙朝明翼叩禮“三殿下!”
明翼坐在地上,朝他道:“這里亂了這么久大人才來,是否是有些玩忽職守了?”
領頭跪在地上,只覺渾身都在冒冷汗。“這,這東市魚龍混雜,百姓極多,屬下難以察覺其中情況,還望殿下贖罪。”
她打著扇子走近眾人,面上還帶著笑。
那拉人的婆子被她的話說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不該將那貴女拖下去罰。
貴女終于回過神來了,大聲哭喊著叫饒命,可惜上首的長平問若未聞,還順帶著吩咐常嬤嬤將她的嘴給堵上。
眼瞧著那貴女無端要被發落,王鈺心下同情,就要起身求情,被謝慈音拉住衣袖。
王鈺不解的望著她,低聲道:“姐姐拉著我作甚?難不成你也怕她?”
“我當是誰在這尚晨苑中殺人放火了呢,哭鬧成這般模樣。走近來瞧才曉得,原是公主詩寫得不如旁人,惱怒了要罰人。”
外頭走進來個與眾人年紀相仿的女子,女子生得貌美,又十分會打扮。
一襲水紅色牡丹暗紋妝花長衫襯得面色如玉,丹唇上有一點紅朱砂痣,配上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十分勾人。
為此,她今日請的,可都是長安赫赫有名的才女,誰知這些人這么無用,難不住謝慈音王鈺,倒是難住她了,叫她喝了好幾盞酒。
酒一下肚,脾氣也就來了。一眾才女正吟得盡興時,長平大手一揮,打翻了酒壺。“什么花不花鳥不鳥的,真真俗不可耐,不玩了。”
被她打斷的貴女怔了一下,隨即眼眶泛紅,落下淚來,低著頭,輕輕拿帕子擦拭。
“并非是怕她,只是別人求情還好,若你我二人開口,這娘子必定被罰得更重,你若不信,大可開口試試。”
王鈺雖不懂其中的道理,卻相信自家的姐姐,忍了一忍,眼睜睜看著那貴女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拖了出去。
那貴女被嚇傻了,站在原地,不敢再哭了,恍若失了神一般。
“此女沖撞公主,來人,拖下去,打二十個板子。”常嬤嬤安慰完長平,立馬就指著貴女發作道。
連著六輪下來,她與謝慈音一滴酒都未喝到,反而是那呈上來的吃食吃了不少下肚。
長平十分惱怒,本著叫二人來,就是想羞辱二人一番的。
這般做派徹底惹火了長平,伸手將她面前的四方酒案拍得震天響。
后頭跟著的常嬤嬤和一干宮女忙去勸她。
“我的公主喲,若是生氣,要打要罵的都隨你,怎可去拍那實木桌子,若是傷了手,娘娘是要心疼的。”只見常嬤嬤捧著她的手,用帕子仔細擦著。
見那貴女掩面哭泣,長平更是火大,疾言厲色道:“你哭些什么?沒得待會旁人還覺得我欺負了你去,還不快閉嘴。”
那貴女被她嚇到,身子顫抖不止,雖不敢再哭,卻忍不住,小聲抽泣著。
人到齊了,這宴也就開了。長平點了題,一人一句做著下去。
若是輪旁的,倒是不敢說什么可這吟詩作對,怕是男子也不如王鈺。天曉得,她在瑯琊十余年,周遭不是書就是書生。
只是大魏女子不得參加科考,不然,這狀元郎還不知是男是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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