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阿娘,阿娘稱病不見我。我的名字,叫李得珍,阿爹對我說,我是他唯一的珍寶。我讀書比阿弟強,做買賣也比他強……我樣樣都比他強。”
“可是阿爹阿娘,因為他,都不要我了。”
李得珍說著,縮成了一團,往陰影里去了些。突然之間,她抬起頭來,“喬夫子,是你幫我殺了我小弟吧?衙門說他是喝了有毒的糖水,被人害死的。”
“這里的人,他只認得你。喬夫子,你為什么想要你阿娘死呢?”
喬二郎整個背都汗津津地,河風穿過船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在那般詭異的氣氛中,說完自己的秘密的。
好在,在坐的人,都心事重重的,并沒有人,對于旁人的悲慘遭遇,做出什么評價。
他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隨手指了指坐在他右手邊的人。
這是一個穿著藍底子起白花裙的女人,她看上去約莫三十歲左右,卻奇怪地還梳著女兒家的發髻。她的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目光有些游離。
聽到喬二郎點她的名字的時候,她好半天方才回過神來,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叫醇娘,是一個繡花的師父。我自幼無父也無母,憑著手藝混口飯吃。”
“年輕地時候,有個行商的,哄騙于我,說要娶我為妻。我一直等著,這一等便是十余載。我什么都沒有,只有這一門傍身的手藝。”
醇娘說著,抬起了自己的雙手。這雙手保養得極好,在夜色當中,像是一塊溫潤的美玉。可明眼的人,都能夠瞧出來,右邊那只手,時不時的輕輕顫抖一下。
“陳大人家的那位小姨子,成日里便欺壓我們這種手藝人。她借口知縣家的老夫人要過壽了,在繡樓里尋我訂了一副萬壽圖。”
“我日夜趕工,好不容易完成了,她卻又非要改,我一共改了五次!好不容易結束了!她又說,還是原來的樣子好一些……”
醇娘說著,眼睛紅了起來,“我反駁了幾句,她便推我……我的手……她還說,不過是一只手而已,又沒有斷,有什么關系?”
“對別人來說,沒有關系。可是,我除了那雙手,什么也沒有了。”
喬二郎聽著有些唏噓,陳大人家的小姨子,他有一回在宴會上遠遠地見過,的確是趾高氣揚,出言刻薄之人。
醇娘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嘴唇動了動,還想說什么,感受到那召集人的眼神,卻又抿住了嘴,她抬手一指,指向了船中最美的一個女子。
女子沖著她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我是風月樓的的花娘朝月,我夫君是法慧和尚。”
“故事俗套得很。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自幼便定了親事。我家中也算是書香門第,怎么也不辱沒了他,本來是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可偏生那和尚著相了,喜歡上一個浣紗的村姑。”
“先前的種種,轉頭便忘記了。我逗雀兒,他說我玩物喪志,那個浣紗的掏鳥蛋,烤雀兒,才是真性情;我撫琴下棋種花,他對我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我那時候不明白,我好好的一個人,怎么在一夜之間,便變得一無是處,處處是錯了。他為了避開親事,半夜里出府,去尋那浣紗女。”
“我上了頭,追了出去,卻不料在荒郊野嶺的,遇到了強匪,失了清白。我們那種要臉面的家族,我若是回去,那等待我的,定是一條白綾。”
“再后來……”朝月垂了垂眸,又看了看自己猩紅的指甲,“再后來,我便墮了風塵。他得知此事之后,尋了離風月樓最近的山廟做了和尚。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朝月說著,看了看自己腰間掛著的一個已經舊了地荷包,“并不是為了我,而只是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而已。”
她沒有多說,看向坐在她對面的一個婆子,努了努嘴,“到你了。”
那婆子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袍子,身上帶著一股子燒餅的氣味,她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我想讓昆二死,我兒子是個賭鬼,欠了他一屁股的債,被昆二打死,沉進湖中喂魚去了。”
“雖然是個孽子,可我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他不該死得不明不白。”
她說著,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雙手,發愣起來。
船艙里如今只剩下一個人沒有說話了。
那是一個一臉清秀的小哥兒,生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穿著一身短打,“我……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我想要大骷髏酒館的掌柜的死。他騙了我家祖傳的釀酒方子不說,還讓我簽了身契,給他當牛做馬的做酒博士。”
“我去告過官了,可是官府說我拿不出證據,證明那酒方子是我家祖傳的。大骷髏酒館的掌柜的,反倒拿出了一份釀酒心得……上頭寫滿了他是如何想出這個方子的。”
“我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知曉,那個方子就是我家祖傳的。”
他說完,快速的瞥了一眼那個有些木訥的婆子,又低下了頭去。
喬二郎瞧在眼中,想起這零陵縣的頭一樁命案,便是那混混昆二在大骷髏酒館,落入了糞坑中,心中又是一涼,覺得這事情越發的荒誕起來。
“事情就是這樣的,現在回想起來,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喬二郎苦笑著,看向了池時,“我們七人,說完之后,便散了。再后來,醇娘來尋過我一回。”
“她說她沒有……她說她要去縣衙告狀,她良心不安,實在是受不了了,說陳大人的妻妹,雖然可惡,但是罪不至死。再就是今日了,屠夫殺了醇娘。”
池時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喬二郎,“我知曉了。若是我抓到了屠夫,再問你,你也還是同現在說的一樣嗎?”
喬二郎瞳孔猛地一縮,緊張地豎起了耳朵,然后重重地點了點頭。
池時輕輕地嗯了一聲,抖了抖袍子,走出了門,召喚了陳大人過來,“將喬二郎,李得珍,昆二的母親,還有大骷髏酒館的一個生了丹鳳眼的茶博士抓起來,帶到這個屋子里來。”
“再去風月樓抓一個叫朝月的花娘。張捕頭繼續尋找屠夫。案子已經破了,于我池時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
“諾!”陳大人得令,拱了拱手,走出了好幾步,方才僵住了。
不是,他是縣令,池時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小仵作,他為什么要像狗腿子一樣答諾!
還有小菜一碟?現在的人,年紀輕輕都這般猖狂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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