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羨站在那墳山上往下看,太陽光照在冰面上,閃閃發光。河面上一派熱鬧景象,有不少人都跑過來,圍觀池時掏出來的那個大洞。
那位借銀簪的姑娘,被人圍在中央,像是感受到了這邊的視線,那姑娘敏感的抬起頭來,望了望,又嬌羞的低下頭去。
“像一條魚。那一小片浮萍,像是頭。繁茂的蘆葦叢,像是散開的尾。我沉下水中的時候,看到一些殘荷,夏日里的時候,紅彤彤的。”
池時毫無所察,專心的指著盛平河的河面,用手在虛空中比劃著。
“而我鑿開的地方,那個洞,像是魚的心臟一般。紅線捆住的孩子,像是擱淺的錦鯉,刀直接插入了他們的心臟。”
周羨深深地看了池時一眼,這廝就是個尚未開竅的木頭。
“你之前就有感覺到異樣,所以jing準的鑿中了藏尸地么?”
他從宮中出來,知曉池時來了盛平,便快馬加鞭的趕來了。
這里是京城,不是祐海,池時若是叫人欺負了,豈不是丟了他楚王府的臉面?
等他趕到的時候,便恰好瞧見了池時銀簪鑿冰的驚世之舉,在那個窮鄉僻壤之地,池時是跟誰,學了這一身的本事?
“沒有看出來,但是聰明的人通常都會有準確的直覺,你沒有么?”
池時看向了周羨,她天生生了一雙很真摯的眼睛,明明在諷刺人,你看明白了,卻還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玷污了人家一片赤子之心。
周羨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他沒看出來;沒有?他不想承認自己不聰明。
“那直覺異于常人的池仵作,這一條魚的含義又是什么呢?兇手同魚,有什么過不去的?”
池時轉過身去,看向了張小年的墳墓,棺材已經被抬走了,現在那塊地方,露出了空空的,一個突兀的洞。
“鯉魚跳龍門。魚不過是最普通的生靈,他一次又一次的高高躍起,然后又重重的落下,為的就是有一朝躍過龍門,魚化龍成仙……”
“除此之外,錦鯉還有吉祥好運之意頭。兇手以錦鯉心腹沉尸,又以虐殺孩子血祭鎮之,應該是反其道而行之。”
周羨皺了皺眉頭,驚呼出聲,“你的意思是邪法咒術?”
池時搖了搖頭,“我只是說出這種可能性。可是……”
她說著,走到了張小年的墓碑前,伸出手來,摸了摸那刻有他名字的木牌。木牌上的字,寫得十分的工整,看得出來,寫字之人,年紀不大,卻是狠下了一番苦功夫。
“張小年是什么樣的人呢?他年幼失去了父親,同母親一道兒遭人欺辱,可他們母子兩個,都十分的努力的活著。”
“錢氏起早貪黑的出攤賣面,張小年每日從城南走到城北,就為了跟夫子念書。他很孝順,會給母親捕魚捉蝦;他懂得感恩,從不看輕自己,池平給他點心,給他書看,他一定會有所回報;”
“張小年的夢想是做官,讓母親過上好日子,為了能夠看到更多的書,去替人割豬草,傷口深可見骨。他像什么……”
池時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他就像是一只鯉魚。”
周羨張了張嘴,拳頭緊了緊。
他遇到過很多案子,最不想遇到的,便是孩子的案子。
如果池時的猜測沒有錯的話,那么其他的孩子呢?兇手選擇的目標,是不是,都是像張小年一樣,努力上進,想要從泥潭中掙扎出來,改變命運的“鯉魚”們。
“為什么,死的總是好人呢……明明是壞人,更應該去死吧。好人默默的死去,壞人還站在高處,接受世人的朝拜。”
周羨低喃道。
池時皺了皺眉頭,她總覺得,周羨的話,意有所指。
她想著,一拳朝著周羨的眼窩子擂去,周羨一驚,往后蹦了一步,抬起拳頭,就朝著池時擂了過來,兩人瞬間戰成一團。
“說案子就說案子,你怎么還突然偷襲?”
池時哼了一聲,“難怪大梁的官員,都比大娘還墨跡,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在查案,還是寫喪曲?嗚嗚咽咽,嘰嘰歪歪!”
“你!鐵石心腸!木頭腦袋!”周羨騰的一下就火了。
“誰的心腸軟,誰就適合當仵作,做王爺的話。你尋人來,我一個個剖開捏捏,看誰的心軟,就讓他去干好了。”池時說著,一個掃堂腿,朝著周羨掃去。
“殿下,衙門里有人來認尸了……”兩人打得正歡快,突然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
周羨立馬住了手,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拿著那白色的鵝毛扇子,道骨仙風地搖了搖,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們這是在模仿兇手作案時的場景。”
那來報信的差役,頭若搗蒜,“殿下英明。”
說完,宛若火燒屁股似的,一溜煙的就跑了。
“小孩子沒有武功,怎么打斗?”池時在一旁幽幽地說道。
不等周羨炸毛,池時又認真的說道,“我這是在告訴你,為何好人容易死。因為我打好人一拳,好人多半都不像你一樣,下狠手打回來。”
“我捅好人一刀,好人多半會捂著胸口,問為什么?而壞人則是猛撲回來,恨不得要了我的命去。殺人于某些人而言,像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可于有的人而言,不被逼到絕地,他下不了手去。”
她說著,往山下走去,見周羨垂著頭,站在原地不動,又回過頭說道,“這世上,很少有完全的好人,也很少有純粹的壞人。人心很難分辨。”
“所以,我的世上,沒有好人壞人。只有死者與兇手,以及路人。”
池時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聽到了周羨跟上來的腳步聲。
“所以,池仵作,我們一起破了這么多案子,一路上從祐海到了京城。怎么說我也算得上是你的伯樂,如今是給你發月俸的人。”
“我不是死者,也不是……兇手。那么,我在你心中,就只是路人么?那未免也太冷酷無情了一些。”
池時“哦”了一聲,立馬住了腳,認真的問道,“你每個月給我發多少月俸?”
周羨一梗,“你家大業大,還瞧得上這么點銀錢?”
“發多少?”
“很重要?”
池時重重的點了點頭,“決定是你看著順眼的路人,還是看著想要走上去踹一腳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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