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寂滅,上元節的一日,便結束了。
陳家的門房打了個呵欠,和著衣衫往榻上躺去,這起子功夫,不會再有人登門了。明日乃是十六,陛下開筆,早朝恢復。
家中各房的老爺同公子們,上朝的上朝,去衙門的去衙門……東方天不亮,他便要醒了,那會兒紫氣東來,打開門迎接新一日的祥瑞之氣,乃是陳家多年的老傳統了。
門房想著,揉了揉眼睛,剛欲沉沉睡去,就聽見了拍門的聲音。
“砰砰,砰砰!”又是兩聲,他有些不耐煩的站了起身,拿起了一旁的燈籠,朝著門口走去,“這么晚了,誰啊!”
他說著,將門打開了一道縫兒,透過那縫隙一看,只見門前站著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他的手中提著一盞胖乎乎的小魚燈,肩膀上還扯著一根繩子。
“送禮!”少年的聲音清脆無比。
門房提著燈籠照了照,順著那繩子看了過去,一下子睡意全無,只見那繩子的盡頭,拴著幾個直挺挺地人,他們被疊在了一起,像是一堆草包一樣,一動也不動……
門房腿一軟,瞬間跌坐在地上。
陳家乃是豪門大族,過年來送年禮的人,不知凡凡,可他還是頭一回瞧見,一送送來兩疊具疑似“尸體”的。
他想著,艱難的爬起身來,跌跌撞撞的朝著里頭跑去。
池時搖了搖頭,將繩子砍斷,把其中的四個人,拴在了門房邊的大柱子上,拽著其他四人,朝著屋子里頭走去,她每走一段路,就像是踩著了墓底的機關一般,一盞盞的燈亮起。
沒有走出去多遠,陳家起身的人便迎了上來。
站在最前頭的是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他的頭發花白,太陽穴微凸起,雙目閃著精光,因為起來得急,只穿了白色的中衣,披著一件大皮披風,便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豎子爾敢?來人啊!此子殘暴,連殺八人,竟然還敢招搖過世,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別說你不過是個小小的仵作,便你就是周羨,我大梁律法也必誅之!”
池時將手中的繩子一松,仰頭看向了屋頂,“周羨,他要誅你!”
老者臉色一變,朝著屋頂看去,周羨無奈地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從屋頂上輕飄飄的落了下來,“池九你也太急了些,有什么事情,就不能等到明日再說?”
池時指了指身后的人,“我等得了,可有些人,生怕我等太久,將那把柄證據,不要錢似的,往我手中送呢!你們說是不是?”
她說著,朝著老者走近了一步,挪開了身子,將身后拽著的四人,大大方方的展露在了眾人面前,有那膽小的婦人瞧見,驚呼出聲,隨即暈了過去。
“要不人說,人老成精呢!去殺我的,的確有八個人。可是我瞧著你家門房不機靈,留個空門自己個就跑了,于是大方的留下了四個,給你么看門了。”
“您老人家都沒有瞧見呢,就能夠未卜先知,果真令人佩服!”
那老者臉色一變,還沒有言語,就聽到池時又道,“不過呢,這眼睛是成精了,耳朵卻是不好,這四個人,都大喘著氣呢,哪里有半點不適?不信您過去摸摸,就他們那脈搏,比您老人家的,還要有力多了。”
“我心地好,見他們殺人累了,又沒有馬車坐。這不是幫你們將這群酒囊飯袋拽回家了么?雖然我也同意,他們都是廢物點心,但您老人家也不能隨便亂扔不是!”
“留著留著,怕不得將來,還多八個抬棺材的。”
池時這話一出,陳家人都憤慨了起來。
陳霖面色陰沉的走了出來,死死的盯著池時看,“世侄這是作何?我們陳家對大梁盡忠,對陛下盡忠,雖然無爵位在身,不敢以功臣自居,但也不是任由你這般羞辱的。”
“我阿爹在朝為官多年,雖然如今已經病退榮養,但是當年,先皇亦是曾經夸贊他為了大梁鞠躬盡瘁!我見你年紀小,又看在你阿爹的面子上……”
“若是你現在快快離去,今日之事,便作罷!不然的話,這件事我們陳家必將追究到底!”
池時伸出手來,鼓了鼓掌,“這演戲演得久了,還真當自己個是個角兒了!是要追究到底,畢竟你們派了八個人來殺我一人,這份恩情,委實難忘。”
池時說著,神色一肅,“陳霖,你再怎么裝完美,也掩蓋不了你的虛偽。你的妻子楊安芷被人侮辱死了,你毫無動容,反倒替兄弟徐青冥打抱不平。”
“說你替徐青冥打抱不平,這么多年,你眼睜睜的看著他前途喪盡,又毫無作為!光看你的嘴,簡直發出了道德的圣光,再看你的作為……”
陳霖說得怪好聽的,實則既沒有去拯救楊安芷,甚至都沒有去關心她一下;口口聲聲說信任徐青冥,可也沒有見他伸出任何的援助之手。
“先前我一直在想,怎么就那么巧呢,上元節你們出游,楊安芷身為陳家少夫人,身邊一定是丫鬟婆子一大堆,而你的身邊,亦有隨從。怎么就那么巧,偏生她同徐青冥二人,被擠走了!”
“分明就是你們一早就安排好的。楊安芷不是被徐青冥羞辱了,而是因為,她在燈會上,看見了自己被拐多年的堂弟楊喬。楊喬是在楊安芷手上丟了,她這個人又十分有正義感,是以毫不猶豫的追了上去。”
“楊家乃是南地大族,楊喬的事并未四處宣揚,只有親近之人,方才知曉。一樣米養百樣人,換做旁人,未必就會追了上去,可是楊安芷一定會,這些東西,都是只有熟悉她的人,方才知曉的。”
池時說著,頓了頓,認真的看向了陳霖,“有人以楊喬作為要挾,來逼迫楊安芷陷害徐青冥,就是因為徐青冥偶然一次畫畫,將戴著閃電配飾的楊喬,畫了進去。”
“楊安芷跑回來,上樓見到你們,在這個過程當中,她完全有機會求救。幕后之人心思縝密,為何會留下這樣的漏洞?”
池時看向了陳霖,冷笑出聲,“當然是因為,根本就沒有漏洞。有人把她送到酒樓下,看著她上樓,她唯一可以求救的人,便是你!”
“但是,她在京城里的唯一的依靠,其實就是害死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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