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霖說到楊安芷,語速慢了幾分,“楊喬身體里已經種了蠱,他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楊家了。后面的事情,你們都知曉了……父親用楊喬威脅了楊安芷,她在最后,向我求救了,可是我不能救她。”
“這件事情若是暴露了,那么整個陳家就全完了。楊安芷死了,我還來不及悲慟,你的父親便同胡推官,鬧出了更大的事情來。”
陳霖握緊了拳頭,有些唏噓的看向了池時,“我看著現在的你,就像當年初次見到池祝一般。我當時就在感嘆,為何世間會有這么聰明而又敏銳的人呢?”
“為何會有把別人的清白,把律法的公平,當成自己一輩子都要去奮斗的人呢?他越是光明磊落,越是熱血向前,就越發的承托得,我就像是一個跳梁小丑,一只陰溝里的老鼠。”
“說起來,我們陳家祖上,號稱君子筆。我兒時的夢想,便是成為一個直臣,站在朝堂之上,流芳千古。可是到頭來……從我知曉了阿爹的榮耀與地位是怎么來的,我便知曉,我一輩子,都做不了那樣的人了!”
“一步錯,那是步步錯!我這么說,也不是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我父親的身上。我是陳家這一輩的嫡長,不讓陳家毀掉,便是我的責任。”
陳老爺子聽到這里,猛的站了起身,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周羨面前,“殿下,所有的事情,老臣愿意一力承擔。天一亮,京城里便會傳出我暴斃的消息。”
“只是我兒陳霖,他是當真為了陛下辦實事的好官。這些事情,他也是迫不得已,方才卷入其中的。你們留他一條命,陳家永遠都會銘記兩位的大恩大德。”
周羨同池時并沒有接話,場面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陳霖苦笑出聲,“阿爹你又是何苦如此,坐起來吧。事情敗露了,我反倒是松了一口氣,好就好在,陳家除了你我二人,旁的人一概不知。”
“陛下還有楚王殿下都是英明神武之人,不會輕易的連坐。我陳霖的確是做了錯事,死不足惜。楊安芷也好,那些孩子也罷。我又不是真正的鐵石心腸,怎么會心中沒有半絲波瀾?”
“只不過,在我心中,這一切都不如陳家來得重要。所以,不管你們怎么辱罵我也好,將我殺頭也好。我心中并無悔恨,只覺得遺憾罷了。”
“若是,我一開始也干干凈凈多好,我想做一個好人的。”
陳霖說著,將陳老爺子扶了起來,又接著說起了當年舊事。
“你父親同胡一刀,發現了我們養人的山莊。”
“只是他們當時,不知道蠱術的存在。只當是有拍花子拐賣孩子,然后我們開了一個隱藏的秦樓楚館,供人玩樂,將那些孩子像是動物一般凌虐致死。”
池時皺了皺眉頭,“你們當時來不及轉移了,所以就想殺了胡推官,還有我阿爹阿爺滅口。”
陳霖點了點頭,“我當時很欣賞你阿爹,便先派人殺了胡推官,想要嚇退他。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他領著你阿爺,直接上了山莊。”
“我阿爹同阿爺,手無縛雞之力,二人沖上山去,豈不是傻子?”池時不贊同的問道。她的祖父,她再清楚不過了,惜命得要死,怎么可能做出這么沖動之事。
池祝年少氣盛,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也就罷了,可是她祖父不會。
陳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們當時寫了兩封信,一封送去了京兆府,說他們先沖一步,讓京兆府的人,帶兵趕來增援。我叫歐陽推官,給截住了。”
“第二封信,是送往宮中的。當時先帝身邊的掌事太監鐵公公,我們亦送過人去。他給攔下來了。是以……”
池時聽著,眉頭皺得越發的緊,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出,當年池祝所經歷的一切。
京城已經不下雪了,但池祝入目所及,全都是一片白色。
麻布的喪服,飄揚的魂幡,滿地的紙錢,風呼呼的吹過,一片紙錢飛了起來,落在了他的鞋面上。在那棺材里躺著的,是他的摯友胡一刀。
“嫂嫂,你信我。胡大哥的死一定有蹊蹺,你讓我開棺驗尸!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兇手的!”
池祝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那送葬的隊伍沖了過去。他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眼睛熬得紅紅的,走路都有些打飄。胡一刀的死,絕對不是意外,是那幕后之人,在警告于他。
那打頭的婦人,一身重孝,看到池祝,猛的抬手,扇了他一個耳刮子,“你是少年天才,人人都夸你好。老胡跟著你出生入死,查了多少案子。到頭來,名也好,利也罷,全都是你的。”
“我也不貪圖這些,老胡也不在乎。可是,你什么都拿走了,為何要連他的命都拿走呢?你們神神叨叨的在查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親,他已經死了。”
“你要將那天戳穿一個窟窿洞來,你不怕,你有父兄護著你!可是我們沒有……因為他們的父兄胡一刀,已經因為你,死了!”
那婦人說著,嚎啕大哭起來,“什么公平與正義?都是狗屁,我只想要我夫君,養家糊口,安穩度日!你算個狗屁天才,連身邊的人,都護不住……”
池祝身子一晃,他的嘴唇干枯得不像話,不知道何時裂了開來,流出了血。
京兆府里有很多推官。他剛剛去府衙的時候,年紀太輕,雖然帶著姓池的天才光環,但是并沒有人愿意同他搭檔。誰都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刺頭兒。
胡一刀留著大大的絡腮胡子,見氣氛尷尬,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窮有一身力氣,腦子不靈光,正愁該怎么混日子呢,這下正好,老天爺給我送來了一個腦子!你們可想好了,老胡我要撿這個大便宜了。”
現在,那個總是樂呵呵的老胡,再也不會笑了。
池祝正沉浸在思緒里,突然被人一撞,跌坐在了地上,他抬頭一看,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孩子,正眼淚汪汪的看著他,他認得,那是老胡的長子,就在上個月的時候,他還來給他過過生辰。
他捂住了肚子,站了起身,頭也不回的跑走了,山上還有一群孩子,等著他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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