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的黛瓦上,堆著一撮撮白雪,經由冬日以來少有的暖陽照射,顯得熠熠生輝。
紅墻白雪,雕梁畫棟,這是一副人間至美的景象,便是在這樣的景色里,有一道煢煢孑立的身影。
他是楚辭。
因為大禹丞相的身份,夜十一不敢攔,也攔不住,只好放任楚辭徑直往長極宮里走去。
異于在楚府時羞憤與暴怒的情緒,行走于肅穆沉寂的宮闈之中,他心里只有濃濃的悲哀。
長極宮宮門至長壽殿,不過六百步的距離,他卻感覺走了許久許久,久到過往都一一在眼前閃現。
從他幼時與鳳瑾初識,到成為她的伴讀,到成為她的丞相,他們已經相識了十五載!
拋除近三年,他與鳳瑾足足朝夕相處了十二年!
如果說謝玄將鳳瑾視為信仰,那他便將鳳瑾視為使命,他的目標便是與鳳瑾君臣攜手,開創千秋盛世!
只是人非草木,比起其他世間萬物,多了一個“情”字。
有些情,生于朝夕,長于時日,悄然無形之中就在人的心里長成了參天巨樹。
楚辭不肯承認,卻也無法忽略他對鳳瑾,不同于君臣、兄妹、朋友之間的感情。
不然他怎么會在被賜婚時心生憤怒?
會對鳳瑾破壞他的婚禮,并殘殺他的新娘時沉默不語?
會在喊著“另擁新帝”時,一個人徹夜不眠的思索如何為她穩定朝局?
如果這都不算……
文人向來內斂,對于感情不敢輕易宣之于口,就是怕褻瀆了這神圣的字眼。
愛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楚辭凝起了眸子,不愿再做一個敢愛不敢說的人,他雙手按在門中央,一把推開了大門。
在鳳瑾逐漸模糊的視線里,有一道清風朗月的身影踏光而來。
“陛下,外界的傳言是你放出去的?”
話語憂郁,是肯定的而不是疑問,偏又在最后尾音上揚,像是故意給鳳瑾留了余地。
“什么流言?”
鳳瑾無力的抬起頭,樣子有些迷惘。
腦子忽然一疼,整個人又變得陰詭起來。
“怎么,楚愛卿這么著急的來找朕,莫非又想朕給你賜婚?
“也是,楚愛卿如今二十有三,也該有個貼心人了,你這樣孑然一身,知道的人理解你性情冷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斷袖。”
楚辭的緊咬著牙,盯著鳳瑾,眼底波濤洶涌,怒意占據了上風。
“你既然招惹了我,你就不可能假裝什么也沒發生過。”
“你想起來了嗎,三月十八日晚,皇家獵場春闈狩獵慶典,是你強迫的我。”
楚辭忍著羞憤說出了這番話,什么禮義廉恥,他都不想顧了。
既然一切都發生了,還有什么可掩蓋的呢?
鳳瑾的抵死不認,讓他對當初為護她仁君清名而做下的時存有后悔,她這般無恥,他還做那些多余的事干什么?
景和二年三月十八日,鳳瑾以新帝之身率百官與中第考生前往鹿澤山舉行狩獵,以慶登基后所經的第一次春闈圓滿結束。
帝王的帳篷遠離百官,為防備刺客,另設三處,以淆視聽。
晚宴用的是狩獵來的野味,美酒佳肴,君臣盡歡。
鳳瑾忽覺酒意上涌,提前離席回了帳篷,回去之后卻發現帳篷里以及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她雖心有疑惑,但也顧不了那么多,解掉外衣就躺到了榻上。
不知是哪里的緣由,她越躺越覺得空氣沉悶,越躺越覺得口干舌燥,低聲換了幾次謝玄,仍然沒人回應后,才想起白日將謝玄派了出去。
側身放下雙腳,摸索著下了榻,通過門縫處月色的指引,她離開了帳篷,來到的外邊。
外邊空氣清冷,沁人心脾,果真比帳篷里舒適許多。
許是酒飲多了的緣故,吹了會兒山風,心情又煩躁起來。
楚辭見她離席過早,擔心是朝中出了什么問題,隨后也故作不勝酒力,跟了上去。
見她進了帳篷,熄了燈,他才將擔憂放下,轉身回了自己的帳篷。
夜半時,有人用碎石擊打了他的門簾,他心存警惕貼身站在門旁觀察了許久,待到再無動靜時,撩開門簾便發現了門角的微型信軸。
展開一看:有要事相商,速來。
上邊是鳳瑾的真跡,還印有她的秘密印記,小時候她自己雕的貓爪印。應是故意惹他,每次讓他代交給太傅的課業,她都會蓋上這個爪印以示挑釁。
親筆加密印,楚辭不再質疑此事的真假,急忙往鳳瑾的帳篷趕去。
最后,他是在一個宮人的指引下,在山崖邊找到了鳳瑾。
“陛下,你說有要事相商,究竟是什么要事?”
鳳瑾坐在石頭上,沒有回他。
春日晚風涼,擔心鳳瑾受了風寒,又念著她多飲了酒,他連忙伸手去扶她。
“陛下,此處風大,臣先扶您去旁邊可好?”
他這一扶便不對了,闔眸的鳳瑾瞬間睜開了眼睛,幽幽的盯著他,反手就將他的手臂鉗制住。
一個是文質彬彬的書生,一個是獨步天下的高手。
在大禹,沒人是鳳瑾的對手,當然,不會武功的楚辭更不是她的對手。
形勢陡變的那一瞬間,楚辭心中的屈辱和憤怒如烈火般升起,在他的三觀里,一生清白只為一人。
即將發生的事,是應該在他與鳳瑾踐行婚約禮成之后才能做的事,意味著此后與對方相攜一生,無可更改。
他想要立刻逃離眼前這個困境,但是他反抗不了。
最后,他只能默認了。
晨光微熹,將他從極不真實的夜晚拉了回來。
她仍是君,他仍是臣。
是臣,就得為君著想。
鳳瑾乃是新君,一言一行都受人關注,她的品性和作風都要被世人考量。
太傅最重名聲,太傅一脈更是如此,如果讓人知曉昨夜之事,鳳瑾勢必會因作風不端受百官譴責。
楚辭一邊將一切歸于原樣,一邊籌謀著如何處理,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與鳳瑾各自回去。
但偏偏,鳳瑾沒醒。
回想昨夜遇到的異常,以及鳳瑾奇怪的狀態,楚辭心中了然,他與鳳瑾都中了別人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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