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敬荑彎著身子,使出十二分力氣,又是鏟子鏟,又是用炊帚刷,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沁了滿額汗水,才勉強將鍋刷洗干凈。
趙氏也許是深知自己不是做飯的料兒,沒有再進灶間,老實的回了屋。不一會兒她竟搬了個大木盆出來,坐在院子里洗起了衣服。
穆敬荑聽到聲音,側頭看了看,心中頓感寬慰不少,趙氏確實有所改變了。就像仙女突然降落凡塵,開始接地氣了一般。
她直起腰身想要到面罐里舀些面做個湯條,突然嗅到自己身上摻雜著汗水狐騷青草之類的混合味道,立時忍不住惡心,沖出灶間,奔到茅廁一頓嘔吐。早上起來本就沒有機會吃飯,這一頓嘔吐令她更覺虛弱,身上的疲憊感瞬間又加重了不少。
等她扶著墻根兒走出茅廁的時候,不得不對著院里忙碌的趙氏說道:“娘,我不知是病了還是怎的,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您能不能......”話說到一半兒她就忍不住大口喘起了氣,緩了好一會兒才撐著再次開口:“您能不能到街上去買些吃食回來當午飯,我實在沒能力做了。”
趙氏皺著眉頭聽她講完,快速起身走到近前,想要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猛然聞到那股濃烈的味道,瞬間干嘔起來。
緩了好一陣兒,趙氏終于壓下那股勁兒,立即開口斥道:“你這都什么味啊?不會是摔狐貍窩里了吧?”
“女兒不知,清醒時已經在山里了,實在太過駭人,真怕遇到個野物將我吃了果腹。”穆敬荑垂了頭,一臉委屈無助。
“你不會是得了夢游癥吧?怎會連自己干了什么都不知?”趙氏一臉驚詫,眼中滿是擔心憂慮。穆敬荑頹然的搖搖頭,眼中疲色盡顯,表情既無奈又可憐。
趙氏心疼的想要拍拍她的肩,又懼于她身上慪人的味道,只得作罷,轉而柔聲道:“丫頭,要不娘幫你燒點水,先洗個澡吧!實在不行,咱就尋個郎中過來看看。”
穆敬荑剛想點頭,一想到之前的煙霧繚繞,馬上又搖了搖頭:“還是我自己來吧,不過這水還得需娘幫著添到鍋里,我估計是拿不動了。”
“好!”趙氏爽快答應,轉身進了灶間。
此時臨江鎮西面的王家大宅里,神婆正眉飛色舞的講述著自己的神勇經歷,又將小童手中金屬鉤子上的狐貍尸體向地上一丟,引得王家眾人一陣驚呼。
“天哪,原來真是有妖物作祟!”一個小廝駭然出聲,雙眼瞪得猶如銅鈴兒一般,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物事。
“嗐,我以前也聽人說過,狐貍最會魅人,邪乎得很呢!”
“那可不,你是沒看見當時那屋里的詭異場景,大到家具小到茶杯,均是自己挪動起來,又是傾倒又是碎裂的,可嚇人了。估計這狐貍修煉的得有些年頭了,否則怎會連隱身都會了。”另一位小廝也神秘兮兮分析起來。
“幸虧有神婆在,我早就說這神婆靠譜,楊家廟那是出了名的神仙地界,降妖除魔就得去那兒請人。”一位老仆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緩緩說道。
“行啊,除了就成,只要少爺平安,王家平安,管他什么狐貍精蛤蟆精的,都不用懼怕......”
廊檐下仆役丫鬟一眾人等小聲議論著,紛紛湊在門口瞧新鮮。
神婆老神在在的坐在廳中,與主位的里長夫人羅氏低聲講述著,聽得對方不時憤慨,驚訝出聲。故事講完,羅氏滿臉堆笑,一揚手命丫鬟拿了一兜碎銀出來,看數量少說也有五兩左右。
神婆滿是皺褶的眼皮微微抬了抬,嘴角緩緩下垂,淡淡一句:“夫人心不誠啊......”
拿著那兜碎銀走向老嫗的丫鬟腳步一頓,轉回頭看向羅氏。
羅氏一愣,轉瞬遞了個眼神給她,丫鬟會意,繼續走向老嫗,將那兜碎銀放到了老嫗手旁的小幾上,微一蹲身退到了羅氏身后。
老嫗看都沒看那錢袋一眼,繼續道:“老身一屆方外之人,對這些黃白之物并不感興趣,貪婪是人的秉性,只有戒除才能消災納福。”
話落,她嘆了口氣,眼露不屑之色,語調微揚:老身不才,眼神還算清明,想必貴府還未有后吧?”
羅氏先是皺眉,后又一怔,不知她為何話題轉換的如此之快:“我兒雖已成婚,但時日尚短,兒媳仍未有孕也屬正常。”
老嫗神秘一笑:“命中子女緣薄,必然難以為孕!”
“您是說我兒媳生不出孩子,身體有恙?”羅氏身子向前欠了欠,有些不敢置信。
“不可說,不可說......”老嫗緩緩搖了搖頭,一副無奈狀,話落起身就要去拉一旁的小童。
羅氏慌忙從座位上站起,急聲道:“婆婆切莫急走,妾身還有事相問!”
神婆兒不為所動,仍要拉著小童邁步出屋。一旁的丫鬟接到羅氏眼色,連忙上前攔阻,陪著小意笑著哄勸:“還請婆婆留步!”
“貴府這是執意要與老身過意不去嗎?”神婆態度陡然一變,突然揚手,紅光一閃飛向了里屋門掛著的棉布簾子,火苗“忽”的一聲躥起老高,引得屋里屋外的眾人均是一驚。慌忙散去各處,找尋木桶陶盆等物裝水滅火。
羅氏急得直跺腳,有心埋怨,又因神婆露出的這一手實在詭異,只得強壓了怒火。“煩請婆婆再多坐一會兒,幫妾身解了疑惑,自然會送婆婆出去。來時既是我們親自接迎過來的,事了后必然還要好生護送回去,怎可讓您老辛勞徒步!”
“無事,老身向來隨心意而定,不愿將那些世俗規矩放在眼里,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何足掛齒!”老嫗擺擺手,見簾子上的火漸漸小了,立時手舞足蹈起來,口中喃喃念叨著。
羅氏只見帳幔上的火苗在老嫗的念叨聲中逐漸消失無蹤,頓時如見到神人一般,佩服的五體投地。一招手,不遠處的小丫鬟便趕了過來。羅氏附耳說了幾句,小丫頭心領神會,轉身向庫房跑去。她再回來時,手中多了個紅木精雕的小箱子,一尺長,半尺寬,高約五寸,恭恭敬敬捧到了老嫗面前。
“這是妾身的一點心意,之前聽您講述,一時有些入迷,忘了與您解釋清楚了。那兜碎銀是為了給這位小先生花用玩兒的,箱子里的才是為您準備的,還請婆婆不要見笑著惱!”羅氏的態度變得極為恭敬,臉上始終掛著笑意。
老嫗微微挑了眼皮,狀似不經意的瞥了一眼那幾上的木箱,淡淡道:“我不是說了嗎,方外之人不喜那些黃白之物,是夫人多慮了!”
羅氏這下了徹底蒙了,不知她是真的不喜還是說的場面話。微微沉吟了一下,轉而探尋道:“還請婆婆為切身解惑,因何說我王家子女緣薄?”
神婆兒無奈嘆了口氣:“令公子的性子想必夫人也清楚一二,若是再不收心,難保會再出妖患之事,長此以往必定再難有子嗣了!”
羅氏微皺了眉頭,想起自家兒子喜好拈花惹草的性子,再一想兒媳看管嚴苛的模樣,一時也犯了難。但凡有些錢財的大家,哪個男主子不是妻妾成群兒女眾多,唯有自己兒子只有一妻,連個通房丫頭都留不住,剛提的柳婷又被徐氏給想轍發賣了。
這男人越是管得嚴苛越是覺得外面好,越是喜歡偷腥,可這徐氏娘家勢大,她也不好訓斥太過,免得罪狠了,兒子又要遭殃。夫妻不睦,又無小妾通房,這子嗣確實難了些。
“還請婆婆指條明路!”她微微蹲身行禮,恭謹相求,老嫗果然臉色好了些,揚揚手,嘆道:“這樣吧,老身有一良方,可解貴府困境,只是這方子有幾味藥極為稀少珍貴,又須得在靜福寺由得道高僧不間斷的念九九八十一日的經書祝禱,遇天時地利人和之日取出才可成方,所以......”話說到此處,老嫗便沒了下文,只垂了眼皮,端起了茶碗,自顧自的喝起茶來。
羅氏愣愣的看向她,心中不禁掙扎起來,顯見這老婆子胃口很大,根本看不上她剛剛送的那些,可若是真如她所愿,自己這次可就虧大發了。但若是不依她所言,又恍似覺得神婆兒所說不無道理,何況剛剛露的那一手也不像凡人。左右為難之下,她也有些犯愁。
神婆兒靜靜地喝完茶水,心中早已急得神馬似的了,暗自罵著:真是不上道兒!
屋中沉寂了一會兒,神婆再次緩緩開口:“老身本不愿多說,如今與夫人也算有緣,就再送你一句:“財色傷身,心誠可解,固步自封,名利兩空,是福是禍,皆在一念之間。”
羅氏聞言,眼神閃了閃,終是下了決心。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婢女,柔聲笑道:“還請婆婆賜下方子,以保我兒無憂!”
丫鬟再次端了一個木箱子出來,只不過盒子打開,里面竟是一塊瑩潤玉璧,一絲雜質也無,明眼人一看就知價格不菲。
老嫗這次終于有了反應,忍不住伸手探入箱中,拿起玉璧仔細把玩起來,眼中是滿滿的驚喜和意外。
羅氏不禁有些后悔,這可是自己嫁妝中僅有的一塊上品,若是神婆兒口中的良方真起了效果倒還罷了,若是沒有她說的那么傳神,那可真要虧死她了。
“婆婆,還請您賜下良方......”
神婆兒頭都顧不得抬,騰出一只手往懷里掏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紙包出來。丫鬟連忙接過,轉身緊走兩步遞到了羅氏手中。
羅氏皺著眉頭仔細看了半晌,又放到口鼻處使勁兒聞了聞。正在這時,身旁的丫鬟偷偷扯了她袖子一把,她不耐的扭頭瞪過去,卻見丫鬟一臉急色,小聲提醒著:“夫人,那神婆兒拿著東西走了!”
“什么?”羅氏急忙扭頭去看,只見一老一小兩個身影瞬息之間已到了院子門口。小童一手提著狐貍,一手拎著錢袋,老嫗左右手各抱了一只木箱子,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蹤影。
“夫人,他們是不是走得快了些?奴婢總覺得有些蹊蹺!”丫鬟收回視線,低聲嘟囔道。
下一秒,羅氏的巴掌就糊到了她臉上:“他們動身的時候為何不提醒我?現在人都跑遠了還有何用?”
丫鬟心里也苦啊,剛剛小聲叫了羅氏好幾遍都沒有得到回應,又擔心自己聲音大了引得神婆注意,萬一誤會了人家,遭了仙家嫉恨,那可是她一個普通人得罪不起的。
羅氏狠剜了一眼身旁的丫鬟,沖著門外大聲喊道:“來人,快給我追上那祖孫倆,不管是捉的還是請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幾個家丁仆從聽到吩咐,立即應聲:“是,夫人!”接著便大步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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