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敬荑此時真想裝作聽不見,可惜說話之人已到了近前,正是劉府老壽星的嫡孫劉赟。
“劉公子!”她一手扶著頭發,又刻意用袖子擋了臉,這才低垂著頭應了一聲。
“穆小姐這是怎么了?”劉赟示意丫鬟將他放下,停在穆敬荑面前。
眼前女子發髻歪斜,飾物所剩無幾,就連衣衫也失了之前光彩。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湖水,似是有感而發:“這水的確掩了不少罪惡……”
“嗯?”穆敬荑聞言心中一寒,忍不住抬頭看去,卻發現男子清瘦的五官在遠處燈籠的映襯下隱隱透著哀傷。“公子……”
“穆小姐,你還是隨我去換件衣服重新梳妝一下吧,宴席已經開始,其他人都去了主院,你不必擔心會遇到旁人!”
劉赟猛然回頭,語調輕柔。
穆敬荑詫異地看向對方:“可…可我是女子,公子那里怎會有女子的衣衫用物。”
“不是我那里,是我妹妹出嫁之前的院落。”他面容和煦的解釋道。
“噢,那就多謝公子了!”穆敬荑暗暗松了口氣。
一走一坐,兩人并行,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看得出來,穆小姐很得我祖母喜愛。”
“是老婦人慈愛心善!”
“聽說小姐還開了鋪子,不知那福祿壽是否也出自你手?”
“公子也對這個感興趣?”
“嗯,總聽人提起,如今昌隆縣小到孩童,大到暮年老者,都很喜歡,可見小姐心思奇巧靈透。”
“那公子有嗎?”聽他夸贊自己感興趣的物件,穆敬荑立即放松了些,表情語氣也愈加自然。
“有福有祿,吉祥安康,誰會不喜愛呢!”
“呃……公子若是真心喜歡,小女愿給個最佳優惠價,包您滿意,而且樣式還可定制!”
“呵呵,好,那就為我做個珊瑚吧?!”
“珊瑚?這不是十二生肖啊!”
“不拘泥于此,珊瑚不動,與我類同。”劉赟輕輕嘆了口氣,修長瘦削的手掌無奈的撫著比之手臂還要細些的雙腿。
穆敬荑看著他那羸弱的兩條腿,突然道:“公子有沒有想過治好它們?”
“想,當然想,可惜我早已請過太多郎中名醫,試遍了藥石針灸,所有人都說治不好了。”他的眼神似是看透了世間萬物一般,飄忽的望著遠方。
穆敬荑默默的閉了嘴,秦湘只是提了一句,具體靠不靠譜或者說她師父愿不愿意出手都是兩說。免得給了希望又兌現不了,那樣還不如沒有希望。
不知不覺間,兩人到了一處僻靜的院落前,丫鬟上前輕叩了兩下門扉,很快里面有了回應。
“誰呀?”
“是公子!”
“哦......”輕微的吱呀聲過后三尺多寬的木門緩緩打開,一個衣著素凈的丫鬟探出頭來。
劉赟指了指一旁的穆敬荑,淡淡道:“帶這位小姐進去換身衣裳,選套珞兒未上身的新衣便可。”
“啊?不用不用,無需那樣破費,有身舊衣足以!”穆敬荑慌忙擺手拒絕。
劉赟沒有接話,對著她挑了挑眉毛:“去吧!”
“呃......這,這不大好......”穆敬荑還想再解釋幾句。
門內的丫鬟卻是個急性子,邁步出門檻扯著她便進了院。
“咣當”院門在身后關上,駭得她身子一震。
小丫鬟松開她,快步向屋內走去。“不用怕,這院里沒有別人,只有我和一位老嬤嬤守著,嬤嬤正在睡覺,咱們小點聲說話!”
穆敬荑左右看了看,默默點了點頭。院落不大,四周栽著些花木之類,打理得很齊整。
進了堂屋,小丫鬟伸手示意她在那里稍等。
不一會兒,找了身緋色配牙黃的裙衫出來,幫著她換上了,又手法嫻熟的將她那一頭烏發梳成了朝云近香髻,將僅剩的兩件釵環插在了上面。
“好了,小姐可以出去見公子了!”小丫鬟將她換下的衣襟裹了個包袱,遞還給她。
穆敬荑看了看銅鏡中自己的影像,不好意思的笑笑,轉頭對著小丫鬟道了聲謝。
“小姐不用客氣,難得您能合公子眼緣,以前只有我家小姐還能與公子說說話,可見您定也是個鐘靈琉秀的。”
“不......”
“奴婢名喚雪柔!”小丫鬟莞爾一笑,推著她出了院落。
門外劉公子的轎攆依舊在那里。見她出來,眉眼微彎,薄唇輕啟:“如此甚好。”
穆敬荑不自在的抻了抻衣角,雙頰染上淡淡紅霞,在燈籠的映襯下更顯嬌媚。
“走吧!”
“去哪?”她一愣。
“將你送到老夫人處,此事得有個說法,怎能讓你平白受辱!”
穆敬荑不知他怎得突然就知曉了此事,自己從湖中泅水過來的事還不知該怎么與人解釋呢,若是直接與兇手對質,難保不落下風。
“可是公子,我并未看清兇手是誰啊?”
“無妨,祖母會審出來的。”轎攆在劉赟的示意下,越走越快,穆敬荑不得不小跑著跟隨。
前方漸漸明亮起來,各色燈籠越來越多。循著聲音望去,嘈雜之處正是今晚的主場,臨近荷花最密集之處的水榭亭臺。
亭中,燈火閃爍,桌案筆墨一應俱全,男女分在兩處,似是正在斗詩。
“我祖母在那,咱們過去吧!”劉赟指了指一處帳幔懸垂的主亭,果然劉老夫人和其他幾位婦人模樣的女子正在里面說話。
“嗯!”穆敬荑點頭,隨著他向那處亭子走去。
“祖母!”劉赟被抬上主亭,來到劉老夫人面前。
“赟兒,你不是累了要歇息嗎?”劉老夫人不禁蹙眉。
“祖母可知今日有人墜湖,遇了險?”
劉老夫人立即沉了顏色,看向一旁的綠洢。
綠洢一驚,慌忙搖頭:“奴婢不知,未曾聽人提起此事!”
劉赟冷冷一笑:“看來咱們劉府的下人竟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了,人命關天的大事都敢隱瞞!”
綠洢緊張的瞄向劉老夫人,生怕她會因此著惱,氣壞了身子。
“哼,穆小姐是祖母親自請進來的客人,如今在咱們府中出了事,難道就沒一個人該為此擔責嗎?”
劉老夫人沉默了會兒,總算聽明白了大概意思,眼中立即現了怒意。“穆小姐,就是那個貌美又聰慧的丫頭?”
劉赟頷首:“正是!”
“這還得了!綠洢,現在就派人給我查清此事,凡是知情者都給我帶過來!”老夫人一揮衣袖,語氣中隱隱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是!”綠洢應聲,快步出了亭子。
家丁護院丫鬟婆子們接到吩咐,迅速飛跑著分散各處,查訪去了。
“赟兒怎曉得此事?”
“因為孫兒遇到了穆小姐,此時她正站在外面,等著見祖母呢!”
“胡鬧,人沒事你為何嚇我?”老夫人嗔怒的瞪了一眼,身子向后靠了靠。
“穆小姐本是來客,卻在游湖時遭人暗害,若是傳出去與我們劉府名聲有損,也害的穆小姐受了委屈。于公于私,這都說不過去。
孫兒還請祖母還穆小姐一個公道!”劉赟神色鄭重,雙手一揖。
“唉!”劉老夫人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抬頭望向亭外:“請穆小姐進來吧。”
穆敬荑聞言這才拾階入了亭子。
“老夫人!”
“穆小姐受驚了,我聽赟兒說你不小心落了水?”劉老夫人臉上堆著笑,語態慈愛的問道。
穆敬荑偷眼瞄了下劉赟,見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喜怒,這才收斂心神,開了口。
“回老夫人,小女在湖邊與秦姐姐游玩,突然闖出個人徑直向我撞來,這才腳下不穩跌入湖中。
只是不知隨我同來的秦姐姐是否已經得了信兒,小女恐她急壞了,還請老夫人派個人手知會一聲。”
劉赟肩膀緩緩放下,神色轉為以往淡然模樣。劉老夫人微一使眼色,立即有個小丫鬟悄聲出了亭子。
“敢問穆小姐如何脫險的,怎會與我孫兒一同前來?”
“自然是我派人救得,連她身上的衣衫都是雪柔領著去珞兒院里換的。”劉赟撩了下眼皮,替她作了答。
穆敬荑詫異的掃了他一眼,連忙順著話頭應道:“小女得幸還能活命,如今只求個真相,若只是不小心撞得我,倒也有情可原,但若是惡意為之還請老夫人還小女一個公道。”
此話剛落,亭外正走上來的一對主仆立即住了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旁的徐老夫人瞥見兩人,立即無聲的招招手,示意她們二人過去。
年輕婦人猶豫了下,還是邁步進了亭子,眼神掃過穆敬荑毫發無損的模樣,暗暗握緊了拳頭。
兩人沖著劉老夫人無聲一禮,走到了徐老夫人身后。
劉老夫人靜靜地看了穆敬荑一會兒,緩緩點了點頭。“穆小姐所言有理,此事出在我們劉家,劉家理應擔責。”
不一會兒,就有人領著秦湘過來了。
“穆妹妹,穆妹妹......”秦湘的聲音急切又疲憊,三兩步沖進亭子,也顧不得與劉老夫人打招呼,直接一把攬住她哭了起來。
“幸好你還活著...嗚嗚......幸好你還活著......”
見她對自己如此真情實意,穆敬荑心中著實愧疚,抬手拍拍她的后背,低聲道:“好了好了,沒事了!”
“嗯,下次咱們再不到水邊玩了!”秦湘松開她,雙眼上上下下將她掃視了一圈兒,疑惑道:“你換了衣服,是怎么得救的?我叫了熟悉水性的人,在湖里尋了那么久也沒找到你。”
穆敬荑抬手,用帕子幫她拭了淚,哽咽著擠出一抹笑:“水下有暗流,我被沖到了對岸,是劉公子的丫鬟救得我!”
秦湘聞言,立即扭頭看向坐著的那人:“多謝公子出手相救,秦湘定不忘公子大恩大德!”
劉赟剛要說不必,卻被她接下來的那句話驚住了。
“我師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若是有他在,公子的腿要想再次行走,應該不難!”
一石激起千層浪,場中眾人頓時震驚。
劉家大公子幼時因為一場意外身患惡疾,多少所謂的名醫大家都看過了,沒有哪個敢言可以治愈的,眼前名不見經傳的女子不是妄言就是真的大有來頭。
劉老夫人聞言顧不得丫鬟攙扶,直接從椅子上起身,沖到了秦湘面前,握住她的手顫著聲音道:“姑娘所言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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