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你隨我進來瞧。”
季老爺子不依不饒,上來一把攫住季櫻的手腕,扯了她便往屋里去,顫巍巍的,模樣瞧著極傷心。
季櫻被他拽著,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這頭回見面的祖父,只好隨他走了兩步,身后驀地傳來季老太太的聲音。
“你難為個孩子做什么,生拉硬拽的,她身上有傷,還不快撒開!”
說什么來著,還是祖母疼人!
季櫻正沒主意,聽了這話如同遇上救星,忙回頭,就見季老太太面沉如水立在房門口,身畔還有個約莫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身量瘦長氣度儒雅,同季淵頗有幾分掛相,正兩手從下方虛虛托著季老太太的胳膊。
“扶我做什么?我腿腳利落,很不需要扶!”
老太太那眉心糾結得厲害,將手一揮,指指季老爺子:“有那份孝心,倒不如去把你爹扯穩當些,省得他見天兒的只是發瘋。”
中年男人有些尷尬,摸著鼻子笑笑,果真過去拉住了季老爺子,將他往擱在門前的竹椅攙。
季櫻喚了聲“祖母”,心下略略思忖,又對著那中年男人叫聲“大伯”。
季三小姐的父親在家中行二,此人應是比他年長,自然只可能是他兄長季海。
當著小輩兒的面被刺了兩句,季老爺子倒混沒在意的樣子,氣咻咻往椅子里一坐,嘟囔:“不找她我還能找誰?我和誰說理去?我那一爐子的上好礦石藥材,足花了小半年才踅摸齊全,整整七日不曾合眼……”
話說得語無倫次,模樣很是委屈巴巴。
這當口,旁側一個小童——該是常年伴老爺子煉丹藥的——彎下腰來,在他耳畔小聲道:“是我七日沒合眼,您可一晚上都沒耽誤睡覺……”
季老爺子理直氣壯沖他一瞪眼,吹胡子:“我只說不曾合眼,又沒說是我!”
小童:“……”
行吧,您有理,您說得都對。
“好了。”
季老太太斜瞥季老爺子:“誰闖的禍事,你便只管找誰,人現下不是已經捆在那兒了?你不去問他因由,為何偏跑來折騰三丫頭?是她讓他哥踹了你丹爐的?”
說著便伸一只手給季櫻,拉她來自己身邊。
季櫻頓時便心下感慨。
怎么說呢?
大概……即使你明知道這個人其實同你并無關系,可是被人這樣回護著,手被她揣在懷里,暖烘烘的,便好像心也跟著熱了起來。
然而不等她熱上片刻,院子門外冷不丁閃了個人進來,脆生生地指著她便嚷:“就是她出的主意,是她讓四哥哥踢丹爐的,我都聽見了!”
季櫻定睛望去,卻見是個桃紅夏衫的年輕姑娘,生得倒是俏麗可愛,態度可不怎么友好,話音剛落,先狠狠剜季櫻一眼,待得真撞上她的目光,卻又有點怕似的,迅速別開頭。
這姑娘……她好像是見過的啊。
看樣貌或者認不出,但那把聲卻分明是聽過,早幾日,在季櫻回到季家的頭一天,趴在院子門外用袖子遮住臉的那個,是她吧?
是……季二姑娘?
方才立在院子當間兒同季克之說話的時候,季櫻仿佛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只是過后,季老爺子閃亮登場將她纏住了,亂騰騰的,她便也沒留心進來的人是誰。
此刻想來,那應當也是這季二姑娘吧?然而她這會子卻為何又打院子外頭進來?難不成……特特躲起來偷聽?
偶爾一次的鬼鬼祟祟,還勉強稱得上可愛,再二再三,便招人厭煩。
“頭先進院子時,正遇上他兄妹兩個說話,我聽得真真兒的。”
那姑娘小碎步奔到季老太太跟前,低頭一看,季櫻的手還在季老太太懷里揣著呢,便負氣去拉:“祖母還護著她!”
她這些話一出口,旁人都還好說,唯獨那季老爺子不依了,瞬時從竹椅里跳將起來,眼珠兒都要瞪出來:“當真?”
“這么大的事,孫女哪敢誆騙祖父?您一向將丹爐看得緊要,任是家里的誰都不能碰上一碰,孫女兒又不是不曉事的人,哪敢那這個開玩笑?”
季二姑娘季蘿嗓音里帶著撒嬌的意味,如此這般巴拉巴拉將事情說了一遍。
“我本是與季櫻前后腳到的正房,進來時,偏巧聽見四哥哥與她說話。是四哥哥親口說的,季櫻告訴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這才鼓起勇氣想豁出去一回。祖父祖母聽,這不是慫恿是什么?”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不自覺地聲音大了起來,這會子倒是不怕季櫻了,大大方方拿眼梢一下下白楞過去。
“四哥哥原就在受罰,這時候最該老實點,若無人在旁攛掇,何必惹禍生事?他圖什么?”
“那我圖什么?”
季櫻淡淡問。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挪到了她身上。
其中,自然以季老爺子的眼神最為憤怒幽怨。
季老太太依舊拉著她的手,轉回身看了她一眼,卻是甚么也沒說。
“方才你說,我哥哥在受罰,所以不會再自找麻煩,可難道我不是在受罰?”
白日里剛同四個不相干的姑娘干了一仗,回到家里仍是不消停,自家姐妹也來尋她的晦氣,季櫻是真的覺得很煩。
如果可以,眼下她根本不想說話,可是她的處境,怎容許她不為自己辯白?
“我被罰離家兩年,如今時候未到,祖母體恤我意外受傷,這才準我回家養著,等傷全好了,還是要照舊回蔡家的。這等情狀下,我又為何不老實點,偏偏要惹禍生事?”
她語氣很平,沒什么情緒,一個字一個字,不疾不徐地吐出來。
“因為你壞呀!”
季蘿咬咬嘴唇,一個大白眼又甩了過來:“從小到大你做的壞事還少了?你這樣的人,原不是我能猜度的,但我可沒冤枉你!而且……”
她深深吸了口氣:“你不是說,你是回來養傷的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傷早好了,今日還跟著四叔出去玩了整天,買了好多好多東西。誰允許你出門了?你既傷好了,為何還不回蔡家去?”
趕她走么?
季櫻忍不住冷笑,正待懟回去,卻忽聽身側的季老太太開了口。
“是我允她出門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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