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見過?”
季克之轉頭看了看季櫻:“有這么巧的事?”
季櫻卻沒空理會他,因為那個紅衫子的姑娘已是腳下極快地迎了上來,一開口,大大咧咧毫不見外。
“是見過的呀!”
她點著頭道:“季小姐你平日遇的人多,一時不記得也是有的。前些日子你去棗花街,我瞧你衣裳好看,還大著膽子過來問你是哪家裁的來著,這回可想起來了?”
她這么一說,季櫻果然就有了印象。
上次去棗花街找季克之,半道兒上確實遇到個商戶女,跑來同她說話,此刻再一看,可不正是面前這位?
“那日回家后,我還真替你問了問裁衣裳的師傅是誰。”
雖說算不得認識,之前卻也打過交道,季櫻臉上帶了點笑:“我家的衣裳,向來都是‘金祥’裁的……”
“啊呀,我不過瞧你衣裳漂亮,眼熱得緊,這才湊過來問一句罷了,難不成我還真有那么些銀子去做貴價衣裳?您說的金祥,我雖連踏都不曾踏進去過,卻也知道的,那里的裁縫師傅手工費高得嚇人,嘖嘖,我要是真敢進去,我娘非追在屁股后頭揍我不行!”
她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竟就聊了起來。
季克之在旁側里看得直發傻,好容易逮著個空兒,趕忙給季櫻介紹:“這位董姑娘……”
“也不必姑娘不姑娘的。”
那紅衫女孩子大喇喇一擺手,對季櫻道:“我叫董鴛,爹媽在棗花街開米鋪子的,家就安在鋪子后頭。尋常無事,我便總在鋪子上幫我爹媽搭把手,這回,是你們富貴池的齊掌柜同我講,說是你們家要開一間女子澡堂,正請管事兒的,讓我要是有興趣就來見見你,所以我就來了。”
之前季克之的確托家里幾間鋪子的掌柜給踅摸個靠譜的人兒,依著季櫻的意思,能有個三四十歲經驗十足的婦人自是最好,也正因為年齡性別卡得太死,這事兒才總沒個著落。
卻不想,這齊掌柜,卻推薦了個年輕的姑娘家來。
這董家姑娘,頭回相見她便瞧出是個膽大活潑的,不計認識不認識,上來就搭訕,說起話來也并不十分講究。在鋪子上張羅事兒,恰巧就需要這樣的人,若不是年輕了些……
季櫻略思忖了一下,對她笑了笑:“你會什么?”
“你看呢?”董鴛展了展臂,大大方方任她觀瞻,原地轉了兩圈,方直口直心道:“替家里的米鋪張羅,我的經驗是十足的,我爹媽就我和我妹子兩個閨女,有時候他們外出去辦貨,十天半個月的,便把鋪子丟給我照管,倒也沒出過差錯。但正經當一個鋪子的管事兒,這個不瞞你,我確實從來沒做過。”
“嗯,你年紀又不大,沒做過很正常。”
季櫻點點頭,對她笑笑,示意她繼續說。
“你們棗花街那間富貴池開了總有三十來年了,我也算是齊掌柜看著長大的,他之所以將我推薦了來,大概是覺得我能行?其實我也覺得我能行,做買賣嘛,雖然行當不同,卻萬變不離其宗,你說是不?”
“話是這么說沒錯。”
季櫻被她這直沖沖的性子給逗得人都輕松了兩分:“但是行當不同,到底許多事的處理方式就不同。比如說,咱們是做澡堂子買賣的,又專接待女客,總不能上來就沖人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吧?”
一句話說得董鴛一樂,季克之也在旁跟著嘿嘿傻笑。
“這個我懂。”
董鴛拍拍心口:“說白了得見人下菜碟兒,若是瞧見那起嬌滴滴弱伶伶的夫人小姐,就連說話的聲氣兒都得放輕個兩分,否則冷不防來一嗓子,還不唬著人家呀!”
說到這里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是不是……有點太上趕著了?說真的,聽說你們家要開一間女子澡堂,我還真是打心眼兒里的感興趣,這一不留神,可能就、就……”
無論做什么事,心里有興趣,樂意去做,便已是成了一半了,剩下那半,要看究竟適不適合,能不能堅持。
季櫻與她說得投機,站了這半天才想起來坐下,指了指旁側的椅子讓她也坐了,道:“其一,這女子澡堂呢,暫時不想讓太多人知曉是我家的買賣。雖則齊掌柜在你跟前已是說了出來,但去了外頭,你可得暫時保密。”
董鴛一徑點頭:“理會得。”
“其二,適才你說,你家里只有兩個女兒,那你出來做事,家里的米鋪,誰幫著照應?”
“這個不妨事。我妹子現如今也大了,瞧著,約莫該同季小姐你差不多年紀?她如今也能給我爹娘當個幫手,且我倆商量好了,既然爹媽沒兒子,少不得往后是要招贅的,她戀家也內向些,這事兒落在她頭上,最合適不過,她自個兒也愿意。”
這個年代的姑娘,提起終身大事,個個兒含羞帶臊,唯獨是她,那“招贅”二字,連個磕巴也沒打,就這么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半點不覺得有什么可避諱的。
這便令得季櫻心中,對她又多添了些許好感。
畢竟這等不扭捏的情態,在目下這個年代,實在是太難得了。
細想想,說起來,這董家姑娘的確是年輕了些,但年輕卻也自有年輕的好處。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和勁頭,還有那滿得幾乎要溢出來的熱情,這幾樣,怕是上了年紀的婦人們難比的。
更令她動搖的是,一旦真個尋了那起在各樣買賣行當里打滾過年的婦人來掌事,倘使不巧,正遇上個喜歡躲懶的,仗著經驗足,能耍滑便耍滑,將來豈不是扯不完的皮?
明明一早想好了要個什么樣的管事,這會子因著遇見這個董鴛,心里竟然立刻完全將那念頭推翻,季櫻在心里頭暗嘆自己也是善變得厲害,一面就問道:“你今日可有空?不若我帶你去鋪子上走走,一方面讓你瞧瞧現下鋪子上的情形,另一方面,你去一趟,正好也同我說說心里對這女子澡堂的經營有何想法。”
擺明了是個考校的意思。
董鴛二話沒說:“我沒事,隨時都能跟你去,即便是有事兒,那也沒這個來得重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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