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口,恰逢伙計又進來上菜,季淵同許千峰兩個好歹還知道要點臉,沒好意思當著人家便嚷嚷起來,瞬時都住了口。
那伙計將一樣八寶獅子頭、一樣雞頭米炒河蝦仁擺上桌,笑嘻嘻地正要走,被許千峰叫住了。
“幫個忙,你們店外有個叫桑玉的車夫,你去尋他,將他車上的酒替我搬進來,攏共是……”
看一眼季櫻:“四壇?對,就四壇,你同他說,是許二爺吩咐的,他便懂了。”
伙計很是痛快地答應一聲去了,估摸著應是走遠了,他這才半真半假地垮了臉,對季淵道:“誰敲竹杠了誰敲竹杠了,你這是含血噴人!喏,你也聽見說了,那松醪酒,小櫻兒一共就買了四壇,我合計著,我同星垂分兩壇,你獨個兒得兩壇,算算你還賺了呢!”
季櫻:……合著就我一人虧是吧?
季淵壓根兒懶怠搭理他,將季櫻的手指頭撂了:“去,踏實吃你的去。”
語氣倒是緩和了兩分,只是仍不樂意看她。
季櫻倒真是有點餓,偏那獅子頭她又愛吃,平日里家里廚子若做了這個,她飯都能多吃半碗,這會子便有點為難,轉頭看看桌上的菜,又瞧瞧季淵:“四叔不氣了?”
“嗬。”
季淵冷笑一聲,不言語。
得,這便是覺得她認錯態度還不夠真誠唄!
季櫻又回頭去看桌面,瞧著那獅子頭離陸星垂最近,便沖他使了個眼色:替我夾一個!
畢竟這一桌子除了她都是男人,拼食量,她哪能拼得過這幾位?只怕用不了片刻,那獅子頭的盤子就要空。眼下她且沒工夫吃呢,不先給自己存下點兒怎么行?
陸星垂倒還真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微怔了一下,卻也沒含糊,取了她的筷子和湯匙,當真搛了只最大的獅子頭到她碗里,想了想,又添了一只。
季櫻頓時就滿意了,塌下心來,回頭繼續鍥而不舍地哄她四叔:“我錯了,真錯了……”
季四爺也沒叫她失望,丟一顆雞頭米進口,懶洋洋問:“你錯哪兒了?”
肯搭茬就是有門兒,季櫻心下更定,忙拿出十二分真誠,老老實實地答:“我不該不預先跟四叔打招呼,便擅自行事……”
“打招呼?”季淵斜眼瞟她。
“是商量、商量!”
這挑刺兒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極了,季櫻趕忙改口:“四叔比我年長,且人又比我聰明得多,凡事我自然應該先來問問您的意見,同您商量周全了,再動手不遲。我……”
話沒說完,許千峰哈一聲樂開了,扭頭對陸星垂笑道:“這小櫻兒,溜須拍馬的本領不差啊!再聽聽她那用詞,‘動手’——怎么著,這是要殺人?”
“關你屁事!”
季淵張嘴就罵他,揮揮手讓他安靜點,這回總算是肯把目光落在季櫻臉上了:“你接著說。”
“我就想著,他們冤枉我的事,我既沒做過,便用不著怕,且也用不著我自個兒出面,自有桑玉替我去辦,也就不會有什么危險。”
季櫻覷了覷他臉色,扮可憐:“我就是擔心,四叔若預先知道了這事兒,會阻我,或是干脆將整件事都包攬了去……”
正說著,那小伙計又回來了,帶了個干粗活兒的漢子,將四壇酒送了進來。
他叔侄兩個說話,許千峰也不閑著,隨手搬過一壇酒咣啷敲開泥頭,一股子酒香頓時四下里彌漫開來。
“瞧瞧,這酒配上這桌菜,那才叫登對!”
咕咚咕咚,給在座三個男人碗里斟滿酒。
大概也覺出自個兒鬧出來的動靜有點大,一抬頭見季櫻和季淵都盯著他,便粗著嗓子嚷:“干啥,不讓我說話,我喝酒還不行了?我又不曾吃獨食——小櫻兒你別看我,酒我是不會給你吃的,否則回頭你家老太太非弄死我不可。”
季淵當下又是一個白眼賞他,視線轉回看向季櫻,淡淡道:“可還記得,我去接你那日,同你說過什么?”
“嗯。”
季櫻點點頭:“四叔說,領我去吃好吃的,不計要什么都給我買,遇事也不必害怕,左右你會護著我。”
這些日子,這人雖然有些時候不那么靠譜,卻的確是這么做的。
“如此,是覺得我護不住你了?”
季淵挑了眼來看她。
“哪是那個意思?”
季櫻皺了皺眉:“可人總不能老叫人護著吧?”
“為何不能?”
“各人都有各人的事要忙啊,四叔你雖然……”
雖然你成日沒個正形,吃喝玩樂最在行,但哪怕是因為自個兒的事,影響了你逛翠微樓,時日長了,心里也會不安的。
“我就是不想事事都指望別人。”
季櫻將那句可能會換來一頓胖揍的話吞了回去,小聲嘀咕。
季淵盯著她瞧了半晌,忽地發出一聲怪笑。
“適才你說,此事并無什么危險?”
他將端起就碗干了,贊一聲“果然好酒”,側過身子去,看了看許千峰和陸星垂:“小孩子大了,有自個兒的主意了,多半覺得我是個老東西,瞻前顧后不爽利。可我們大房那起子人,個個兒皆不是好相與的貨色。”
許千峰同陸星垂兩個皆正了臉色,季櫻見他喝酒,原打算偷空吃碗里的獅子頭,聽了這話,也規規矩矩地把手縮了回去。
“你們不是外人,我也不怕當著你們的面,教教我家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季淵淡淡地道,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格外清晰:“千峰同我是一起長大的交情,但我家那些事,你未必清楚。我大哥其人,最是個有利朝前,無利向后的性子,家中買賣要人看顧,你別指望他肯伸一根手指頭,可若有便宜可圖,他跑得比誰都快,主意比誰都多。”
“生了四個孩子,也個頂個兒地心眼多。嫁出去那個便暫且不去說她,家里這三位,最大的那個將他爹娘的本領各學了些,如今年輕,功夫不到家,卻也勉強稱得上是個笑面虎。老二倒是個蠢的,脾氣極暴躁,偏又生得一身蠻力——我就問你,他那拳頭比醋缽還大,趁你不備給你一下,你可頂得住?”
最后這句,是對著季櫻說的。
季櫻抿抿唇,聲音依舊壓得很低:“那也不見得,反倒是我,踹過他兩腳。”
“那是他蠢!”
季淵瞪她一眼:“當時他或是心虛,或是沒反應過來,如此而已,倘若有人從旁挑唆,你只看他敢不敢!”
歇了口氣,這才接著道:“大房老三,那是個平素不言不語的主兒,瞧著挑不出甚么毛病來,可狐貍豈會生下狗崽兒?至于我那個好大嫂……”
他說到這里,唇角一勾:“嗬,那才正經是個人物,就連我,都忍不住想要豎個大拇指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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