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景,莫說是季櫻和阿妙,就連坐在靠門位置的桑玉都覺著有些奇怪了。
人才剛來呢,話都沒說兩句,怎么就想跑?
也不要季櫻吩咐,他便已站了起身,胳膊一伸,把門給擋住了。
這行徑實在有些不講理,乍眼一瞧跟街上的潑皮無賴似的,銀寶給唬了一大跳,身子大大地哆嗦了一下,扭頭回來看季櫻。
“三、三姑娘……”
季櫻沖桑玉擺了擺手,對銀寶笑了一下:“別怕,你沒見過他,是四叔幫我找的,平日里跟我出門的長隨。雖是不茍言笑,人卻極好的。”
頓了頓,將手邊帶來的東西往她那邊推了推,又道:“你才剛來,怎么便要走?許久未見,你又是因為我,方才被打發去了莊子上,我心里著實過意不去,帶了些東西來與你,也算是我的一點子心意。還要同你打聽呢,從前我那院子里的其他人,你可知道在何處?”
“三姑娘找他們、找他們做什么?”
銀寶看一眼桌上的東西,愣是沒敢走過來:“我不是想走,只是,這雨太大,姑娘衣衫單薄,我實在怕您著涼。左右是見著面了,我心里踏實了……”
“哪里衣衫單薄了?”
阿妙冷著臉,嗓音也冷冷的,扯了季櫻的手腕,打里邊翻出一截袖子來:“出門前我特意給加的衣裳,單薄?”
銀寶更是瑟縮,擺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況且這會子雨這么大,你急著走,豈不是又淋一身?”
季櫻將話頭接了過去:“急著要見我的是你,這會子忙著要走的也是你,這是何道理?踏實坐著,我們說說話。”
銀寶遲疑了一下,看看門口的桑玉,到底是落了座。只是也不敢坐得太近,蹭著點凳子邊,坐在了靠近店門的地方。
“原還想同你敘敘舊來著。”
季櫻睜眼說瞎話,實則哪有“舊”可敘:“見你這模樣,怕是未必愿意,橫豎咱們都得等雨小,與其干坐著,不如說點新鮮的吧——我回了家,這事兒你是如何得知的?”
銀寶又是一顫。
怎么知道的呢?
季家二公子前些天到了莊子上來,才剛到那兒,便逢人訴苦。
“我家那三妹妹,如今竟是兩樣的了。也不知打哪兒學了一腔心眼,看誰不順眼便下狠手要對付,從前那么乖順,如今,真真兒成了個狠人……”
“哼,我不過是在家中同她生了些齟齬,她便滿心思地想要報復我。我看她,就是恨著我們大房,想一個接一個地收拾呢!無奈老太太信她那一套,我家四叔又偏幫她,我一個直腸直肚的,哪里是她的對手!這人,去了別處兩年,我已是不認得了!”
這些話他幾乎跟莊子上每個人都說過,同銀寶的爹娘也念叨過,銀寶這才曉得,季櫻回到了家里。
季應之說的那些,她其實是不信的,畢竟即使是從前的季櫻,也萬萬不能用“乖順”二字來形容。然而人也是奇怪的動物,即便是不信,在心里也留下了影兒,輕易便會回想起來。
這令得銀寶在方才見到季櫻的那一刻,心里便犯起了嘀咕。
其實也說不上來是為什么,眼前這個三姑娘,容貌、身段兒都與從前十足相似,擺在面前讓她挑剔,她也挑不出甚么不妥。
可就是不對勁,十分的不對勁。
畢竟那三姑娘,自打五歲起,便是她貼身伺候著啊,飯一塊兒吃,覺一起睡,季櫻舉手投足間的每一個小動作、小習慣,她都爛熟于心——就算人的習慣會改變,卻也不至于變成另一個人吧?
當真是,挑不出錯兒來,卻打從心眼里覺得陌生。
這讓銀寶心里登時起了戰栗,再聯想到季應之在莊子上嚷嚷的那些話……有那么幾句,她壓根兒就不敢回想!
她又沒讀過什么書,可不就各種可怕離奇的念頭都生了出來?
這些念頭,借她八個膽子她也不敢說,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離了這兒,一刻也不能多耽擱。
然而,卻被雨和桑玉一起攔了下來。
如今走又走不得,該如何是好?
“是……是聽二公子說的。”
沉默了好半天,銀寶才壯著膽子開了口:“二公子說,因為在蔡家出了變故,家里長輩擔心,三姑娘幾個月前便已回家了。我哥哥這一向也沒來莊子上,我便一點消息都沒得著。姑娘……在蔡家吃苦了吧?”
“還成吧。”
季櫻淡淡瞧著她,將茶杯拿在手里不喝,只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指定是沒家中安逸,卻也還過得去。只是那變故著實唬人,我也不與你細說了,省得再嚇著你。”
“啊……”
銀寶乖乖地點頭,便又沒了話,在那兒呆坐著,看神色,實在是非常想走。
這當口那老板娘炸好了鵪鶉,干香酥脆的兩小籮,往桑玉的桌上放了一籮,剩下的一籮送到季櫻桌上。
也是個有眼色的人,見這幾個神色不對,便沒出聲,默默地也退去了灶房里。
季櫻已是猜著了七八分,心道,果然這貼身伺候的,成日起居在一處,更易看出問題來,別人比不得。
然而如今她也不像剛到季家是時那般擔憂了,依舊心安神定。此刻見銀寶不語,便將帶來的東西隨手拆了一包,取出來給她瞧。
“我也不知你如今身量幾何,便沒給你做衣裳,只讓家里的仆婦置辦了兩塊衣料,都是年輕姑娘們喜歡的顏色。這個卻是我親手挑的,你瞧瞧可喜歡?”
是對兒小葫蘆形狀的銀耳墜。
銀寶溜了一眼,忙就身子往后仰:“這個太貴重了,我怎能收?這二年,我也沒在姑娘身邊伺候……”
一邊說,一邊看了阿妙一眼。
季櫻卻沒理她說什么,徑自起了身,行至她跟前,見她耳朵上空著,便作勢要替她將耳墜戴上:“也并不是甚么值錢的東西,你平日干活兒的時候或許嫌礙事,但若有了假,出去玩,就能用得上了。”
因著天涼,她那手指也是涼浸浸的,不經意碰到銀寶的耳垂,便覺得那女孩子登時狠狠地抖了一下。
“你怕我?”
季櫻索性也不跟她兜圈子了:“為什么?我打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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