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看了頭一行,季櫻的眼皮子就禁不住跳了兩跳。
這驟然活潑起來的語氣,斷不可能出自陸星垂筆下。不說旁的,單那個“呀”,就不是他能發出來的動靜。
若換了陸星垂,大概會是怎樣的語氣呢?
面孔沉靜,神色疏離中透著真誠,保不齊還要一抱拳:“季三姑娘,你好。”人隔得八丈遠,倒不是怕引來誰的閑話,純粹是自個兒格外守禮,亦不愿唐突了任何人。
季櫻在腦子里勾勒出陸星垂那副形貌來,唇角不由得往上翹了一下,緊接著垂眼,繼續往下看。
“上月收到星垂寄回來的畫像,今日見著他,方知那畫像中的姑娘便是你,他寫信與你,我便也湊個熱鬧,哈哈……”
“說來這事不太妥,但事急從權,彼時也實在沒了別的法子,還要謝你義氣相助,今后若有見面的機會,必當面相謝。”
“星垂說,那畫像不及你本人十分之一美貌,我真的好想親眼瞧瞧你呀”
“聽說你父親常年在京城。本地秋天美不勝收,何不尋個機會來逛逛?”
左右不過是些家常話,洋洋灑灑地倒寫了一大篇,同陸星垂一樣,末尾處寫不下,字便越來越小越來越擠,不仔細,還真有些看不清了。
這信顯然是出自于陸星垂的母親之手,寫信的習慣莫非也遺傳?
季櫻看完了信,頭個念頭便是:替她畫像的那位畫師怕是要哭暈過去了……
第二個念頭:這陸夫人言語中透著股開朗健談的勁兒,一個天真爛漫的中年婦人模樣幾乎躍然紙上,想來若一切順遂,再過二十年,她二姐姐十有八九也是這情狀。只是……這生動勁兒怎么偏生沒半點落在陸星垂身上?
不過,先前聽說這位陸夫人生病來著,如今既然能在兒子寫信時興興頭頭地摻一腳,想來,身子應當是無礙了?
這陸星垂,眼見得是剛到了家,便急急寫了信來報平安,既是已抵達了京城,再不回信便有些說不過去了,只是那一手狗爬都不如的字,如何能拿出去見人?
季櫻有些犯愁,坐在桌前琢磨了好半晌,正巧這當口,阿妙端了托盤進來,她便劈頭問:“你可會寫字?”
阿妙用一種“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的眼神看她一眼,根本不答話,徑自將托盤里的碗往她面前一擱。
“大房大少奶奶吩咐人送來的,說是姑娘太瘦,秋冬里,正是該好生進補的時候,往后每晚都給姑娘送夜宵來。不過是捎帶手多做一碗,還請姑娘別客氣推辭。”
這當真是明晃晃地示好了。
季櫻便向那碗里看了看。
倒也不是什么精貴少見的吃食,不過銀耳紅棗蓮子羹而已,用料卻扎實,濃厚粘稠地一大碗,吃下去只怕折騰到后半夜也未必睡得著。
季守之和汪氏因養著孩子,院子里是安排了小廚房的,汪氏那人瞧著不顯山不露水,然而為人卻玲瓏,這碗銀耳紅棗蓮子羹,多半是繞過了季大夫人送到季櫻跟前的。
阿妙冷著臉,繼續復述汪氏的話:“大少奶奶還說了,這吃食雖然常見,里頭的用料卻十足,尤其是銀耳,如此品相,市面上輕易買不著,姑娘多吃些,對身子定大有裨益。”
這話倒是真的。
銀耳這東西,說來也算不得稀罕物,榕州城內但凡有點子家底兒的人家,飯桌上實為常見。只是,同為銀耳,品質差別卻大得很,聽說有那種特別難得的,一二十兩銀子才只能買到一小匣子,不可謂不珍貴。
用料精心,這一點季櫻并不懷疑,只是,汪氏還特地提上這么一句,未免就有些刻意。
“還說明天做山藥羊肉粥送來呢,補氣。”
阿妙繼續面無表情地介紹汪氏小館的菜色。
“嗯……”
季櫻想了想,便吩咐她:“你去幫我遞個話,就說大嫂嫂的心意我懂,只是夜里吃太多怕睡不著,請大嫂嫂千萬不必如此辛苦,我心下過意不去的。”
“哦。”
阿妙悶悶地答應,頓了頓:“怕睡不著?您每日晚間坐在這屋里吭哧吭哧的可沒少吃。”
隨即便帶著她那一臉毫不掩飾的嘲諷往外走,到了門口又回過頭:“有時候都進了被窩了還吃。”
季櫻:“……”
反了天了嗎這不是?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她在后頭叉腰便是一生嚷,可惜那木臉丫頭壓根兒當沒聽見,人順順當當地退了出去,鐺地一聲關上門。
回信的事兒不能隨便找個人來辦,季櫻最終還是求到了她四叔那兒,好說歹說,讓幫忙給寫了封回信。
季淵好似也并不意外似的,對于她為何不自己寫回信一事連問都沒問一句,一面嫌棄她啰嗦,一面替她將回信寫好,哪里用她操半點心,出門時就順便帶到驛館寄了出去。
他這人雖成天不著調,季櫻這邊的事卻從不曾耽擱,自個兒忙著給寫回信,另一頭,將去莊子上探消息的人也選好打發了出去。
只是,不等莊子上的消息傳來,倒是另一頭有了些進展。
這日午后,季櫻同季蘿兩個一塊兒用過了午飯,原本秋乏預備睡上一會兒,阿妙冷不丁進來了,見季櫻正要往床上歪,伸手便將她拽住了。
她略有些無奈地扯住季櫻的胳臂:“姑娘當心,我手勁兒大,一會兒再把你捏痛了。”
嘴上不落忍,手里可半點沒松,硬生生地拽著季櫻不許她躺下去:“桑玉回來了,今兒他去了茶館,原本只是例行逛逛,沒成想中午時,正遇見那男人,在那兒撒酒瘋。”
“哎呀。”
季櫻困得厲害,根本沒把她的話往心里去:“撒酒瘋就撒酒瘋,難不成還能撒出什么花兒——你快松開我。”
“桑玉原也是這么想。”
阿妙死不松手,板著臉道:“見那人顛三倒四的,看了會兒熱鬧便回來了。哪料到剛進家門,便瞧見大房的孔方趕著馬車急吼吼地往外頭去,那車上,也不知坐了誰。”
“啊?”
季櫻頓時來了精神,再不要她拉扯,一骨碌就爬了起來:“他們走了多久了?桑玉趕車能比他們還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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