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動靜要是阿修發出來的,那才真叫有鬼了。
季櫻一個激靈,倏然回頭——
就見身后不過四五步之遙,陸星垂一身黛色袍子,唇角含著淺笑,垂眼看著他。
小一個月不見,人瞧著還是那個人。也不知是因為深秋寒涼,衣裳穿得多了些,還是回家幾日被照顧得格外好,好像魁梧了些。眸色深亮,挺拔沉穩,不似尋常富家子弟那樣文弱,也不像普通的武夫那般粗獷,看起來淡而遠,實則卻又很近,仿佛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會融進他周遭的那片氣場之中。
只是他怎么在這兒?
季櫻有些莫名,盯著陸星垂看了半晌,冷不丁問:“你家可有人在衙門里做事?”
“什么?”
陸星垂一怔,下意識搖頭:“并無,怎么了?”
見面頭一句,就問這個?
“沒怎么。”
季櫻也跟著搖頭,小聲嘀咕:“有事兒的時候沒見你來,眼瞧著事兒結了,你倒出現了,衙門不都是這做派?”
這話陸星垂沒聽明白,但不耽誤他覺得高興,此刻人立在這兒,小姑娘就在他眼前,隨便說點什么都挺高興的,隨口答:“我一早便來了,同阿修一起。”
說著話,便也去打量她。
其實早上那會兒就已經瞧見過了,只是現下才看分明。
今日季櫻身上是件煙粉對襟衫子,下邊系著煙云綠裙,本都是嬌滴滴的顏色,因混進去一點灰,有如云霧籠罩,清新淡雅起來。
別的都好說,最顯眼的,還屬她脖子上掛著的那條同為煙云綠的襻膊。方才在弘雅書院中是何情形,陸星垂未曾親見,但一看到她這利利索索的模樣,他便幾乎可以立刻想象出,她是怎么得意洋洋地發號施令,親自動手打人。
發間簡簡單單的釵環好看,興許是因為剛跟人激烈爭執過而微紅的臉頰也好看……
真要論起來,姑娘家家的,動輒便喊打喊殺下手揍人,可真是不大好啊,但這股子生機勃勃的勁頭,又實在是可愛……
大抵是察覺陸星垂的目光落在襻膊上,季櫻醒過神來,“啊呀”一聲,回身喚阿妙:“快替我解了。”
又抬頭問他:“一早?你既是與阿修一同來的,為何不現身?”
這位的功夫與震懾力,非是在場其余人比得了的,他若在,方才定會更威風。
陸星垂便笑,稍稍頓了一下:“你只叫阿修幫忙,又沒叫我,我若貿貿然現身,回頭豈不被你怪罪?”
“我哪兒知道你回了榕州……”
季櫻撿了前半句就跑,話都出口了,方覺出不對來,霍地抬頭,拿眼梢瞟他。
得,這還是因為上次他擅作主張,自個兒跟他鬧脾氣那事兒吧?記得還挺牢實!
想到這里季櫻便不由得睨他一眼:“嘖,年紀輕輕的,這樣記仇可不大好。”
“哪里是記仇?”
陸星垂愈發笑個不住:“一則事情阿修與我大略提過一二,有他在,又有桑玉兄弟和唐二相助,盡夠了;二則,我人在外頭,倘使事情有變,也可稍作接應——倒要問你,那事可已解決?”
“沒什么解決不解決。”
季櫻混沒在意,擺擺手:“阿修也聽見了,我今日跟那姓梁的,說的就是實話。對付這種不要臉的玩意兒,我沒什么好法子,但我時間多的是,盡可以跟他耗個夠。他若嫌今日打得不夠痛,那便下次再來,他若是扛不住了去報官,或是哭著回家找他爹,那這事兒反而倒簡單了。”
“嗯。”
陸星垂點點頭。
她既成竹在胸,那必已是想好法子來解決,這一點,他從來沒懷疑過,至于今天上門來打人……恐怕純粹是為了痛快。
“別在這兒站著了。”陸星垂輕拉了她一把,引著她轉了個身,嘴上讓她“上車去”,人卻立在那兒沒動,恰好將她擋了個嚴嚴實實。
“替你善個后?”
他道:“我曉得你不怕那姓梁的,卻無謂與他攪纏不休,反而誤你正事。不若一勞永逸,將這事兒一次過解決。”
說到這里又補上一句:“自然,這事兒你說了算,你肯,我便去辦,你不肯,那……”
“你還沒完啦!”
季櫻噗地樂出來:“你若真有法子,趕緊替我解決了就是,回頭我必好生謝你,做什么沒完沒了提那茬?”
陸星垂笑得也出了聲,胸臆都跟著微微抖動,簡短答了聲“成”,直到這會子,方得空轉頭去看另幾人,發現一個個兒全離得老遠。
桑玉一早上了馬車,在那兒目不斜視地等候季櫻;唐二仿佛絲毫沒注意這邊,正如珍似寶地擦拭他那對兒木頭做的峨眉刺;他那長隨阿修一臉“沒眼看”地一會兒望天一會兒看地;倒是季櫻那個一貫沒什么表情的小丫鬟阿妙,有一眼沒一眼地朝這邊溜。
氣氛微妙,叫人多少有些不慣,陸星垂清了清喉嚨,也沒說什么,在后頭護著季櫻上了車,看她穩穩坐好,卻又沒立刻撂下車簾,將一直提溜在手中的食盒遞了過去。
“給我?”
季櫻看一眼便曉得里頭肯定是吃的,笑嘻嘻地道謝,便見陸星垂忽地手掌向上,攤開來:“我的呢?”
“……你說信?”
季櫻很是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
這人……先前是因為心事需要排解,最了解個中因由的他又不在榕州,這才不得已,寫封信給他。現下他都從京城回來了,她何必再讓他看那連狗爪子隨便呼嚕兩下都不如的字?
“你人好好地在這兒,還看它做什么?”
季櫻才不給:“原不是三兩句就能說清的,我信里其實寫得也簡單,等回頭得空,我再與你細講。”
陸星垂便只得應了,想了想,一個沒忍住,囑咐一句:“既這樣,那信你也留著,別扔。”
就非得讓她那丑得壓根兒不該見人的字出來展示展示唄?
季櫻只得點點頭,見他仿似松了口氣,要撂下簾子走開,驀地又問:“你幾時回來的?”
陸星垂手都落下來一半了,抬眸又去看她,停了片刻:“昨天傍晚。”
話音才落下,她下一句又追了來:“怎地趕得那般急,你母親的身體,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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