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傍晚,季家上下便人人都知道了崔大儒攜梁鵬飛上門致歉,和即將舉家去山莊游玩這兩件事。
連著幾天,家中皆有些陰云密布的意思,如今總算是一掃陰霾,人人都高興,當下便各自回去準備,收拾行李,準備各色日常用物,又大行采買,一時之間,忙得不可開交,將季潮馬上便又要西行的離愁別緒也沖淡了兩分。
長輩們雖也樂呵,到底克制些,怕顯得太興頭叫人笑話,最歡實的還要數小輩兒們。
季克之連日在各個鋪子奔走,人瘦了一圈,好容易能松快個幾天,笑得見牙不見眼,沖季櫻嘿嘿直樂:“妹妹你別說,鋪子上的事,我雖漸漸上了手,可天天都這樣忙,依舊是有些吃不消,知道能出去玩一趟,心里真個舒坦。自打山莊修葺之后,我還沒去過呢,如今秋涼,山上應是沒蛇了,只是到底比不得在家,到時候你可跟牢了我,哥哥護著你。”
季櫻滿口答應,回自家小院兒的路上,聽見處處也都在悉悉索索地議論這個,儼然成了家中頭等的大事。
當中最沒良心的,便要屬季蘿。
季三爺啟程的那日,全家人一塊兒送到大門外,季蘿淌眼抹淚地抓著他爹的手,滿口稱“爹爹我舍不得你”“爹爹你幾時再回來”,叫季櫻瞧了都不由得心酸。
然而轉過背,季潮的馬車還未走出多子巷呢,季蘿這頭把臉一抹,已是扯了季櫻就走。
“三妹妹,你去山上的東西準備好了嗎,要帶些什么心里可有數?聽說山上風大,夜里涼,衣裳得帶厚實一點的才行,你那里可有冬日的斗篷呀?還有,咱家好久都沒辦過宴了,又這么大陣仗,昨晚我將衣柜翻了一個遍,可沒找見兩套合適的衣裳,左右還有兩天呢,咱們要不要再去新做幾身?哦對了,過會子咱倆對對看,各自要帶甚么釵環首飾,倒不如搭配著來,到時候共用,錯開來戴就完了,省得丁零當啷帶一大堆……”
話又多又密,因為興奮,一張臉通紅,哪還有半點淚痕?
季櫻哭笑不得,只好讓她扯著,先去房中翻找了一通首飾匣子里翻找了一通,又將衣柜打開來由著她替自己挑揀,半晌,得出個結論來。
“你這完全不行啊,還不如我吶!不過你前二年都不在家,合適的衣裳少些也算正常,走走,我這就同我去見祖母,管她討兩塊好衣料去,再不加緊著點,可趕不及了!”
季蘿急吼吼地便又往外奔,念念叨叨個不休,最后總結陳詞:“旁人家設宴,咱們低調些、樸素些就算了,畢竟總不能搶了人家的風頭。但這回,可是咱家大擺宴席呢,不往出眾了收拾,豈不被人笑話?哼,別人還好說,那馮秋嵐此番十有八九也會來,到時候,她又要翻嘴皮!”
理由充分,令人無法反駁,姐兒倆便往正房院子去,孰料腳才踏出房門,那邊廂,老太太已是打發人抱著衣料來了,說是兩位姑娘前不久才量過身,尺寸相差不大,倒不用再來一次,只是新置辦了幾塊料子,讓她們揀著鮮亮的挑,也好立即就動手做起來。
季櫻與季蘿兩個沒客氣,狠狠地選了好幾樣花色,來人才剛走,后腳,季大夫人又來了一趟。
仍舊是她那副親親熱熱的模樣,一進門,先將季櫻和季蘿的手一揣。
“我先去了蘿兒的院子,關門閉戶的,我就猜,你肯定在這兒!”
季大夫人親昵地嗔怪:“你說說你倆,從早到晚黏在一處,怎地也不嫌膩?叫大伯娘好找!”
一面便款款道:“曉得老太太心疼你們,諸多事,只怕都打理得妥妥當當了,只是咱們這回決定去山莊,多少是急了點。若是有不周全之處,一時沒想起來,那也不緊要,不論幾時,若是省起甚么,一定快快地來同大伯娘說,啊?”
說著又轉向季櫻:“說來,咱們那山莊夠大,但此番咱們請的賓客多,只怕住宿上鋪排不開。蘿兒屆時跟著三弟妹住,這一點不消說了,櫻兒你一個人……要不,跟著大伯娘?上回私塾的事,你大伯長了臉面,回來跟我好一通夸你,我心中也欣慰得很呢!”
季櫻彎了彎嘴角,沒說話。
暗道,你心中欣慰?我心中可是咯噔一下子!
眼前者為季大夫人,若你暫時威脅不到她,她壓根兒不會在你身上多費半點心,隨意敷衍著,博個菩薩名兒也就罷了。可若是她一旦心中對你起了猜疑,開始顧忌,便會百般地對你好,好到讓人覺得不安。
這一點,是季櫻慢慢兒咂摸出來的,然而直到今天,她也仍舊沒弄清楚,季大夫人為何要如此待她。
若說如今是因為季應之,對她懷恨在心,這倒不難理解,可……最初又是因為什么?
那滿匣子的釵環首飾,是為了什么而送到季櫻面前?
還有現在呢?她分明許久沒顧得上季櫻這邊了,這會子冷不丁地跑了來,還讓季櫻去了山莊跟她一塊兒住,又是為什么?
“就不給大伯娘添麻煩了。”
季櫻淺淺笑著,不動聲色地把手從季大夫人懷里抽了出來,摸摸自個兒的額頭:“大伯娘鎮日忙碌,顧著家中的大小事體,難得去山莊游玩,怎好再攪擾您?且祖母那邊也發話了,說是若我習慣了自己一個人住,就安排個小點的地方給我,想來也不會占了賓客的居所。”
季大夫人原先還笑呵呵,聽到這最后一句,不由得一怔:“啊呀,你這孩子,我哪里是那個意思?我這不是擔心那山莊對你來說有些陌生,獨個兒住著夜里害怕嗎?罷了罷了,你既有打算,那大伯娘就不多事了,回頭要是缺什么,千萬打發阿妙來找我。”
說著,目光慈愛溫柔地將季櫻和季蘿掃了一遍,轉身去了。
“大伯娘這是又想干嘛?”
季蘿噘了嘴,從窗戶上往外看,回身對季櫻道:“要是我的孩子,被哪個連累得要離家去莊子上做兩年苦力,不管誰對誰錯,我都不會再對那個人存著半分好心。”
季櫻微微一笑,將食指豎到唇邊,“噓”了聲,將這事兒揭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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