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巳時將過,這雨不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還更大了些。
積在屋檐上的雨水滴滴瀝瀝地往下落,連成一條線,砸得梁下那棵桂花樹噼里啪啦直響,水花濺開,若是往那樹下一站,冷不丁便要兜上一脖子涼冰冰的水。
季櫻盯著那雨線看了片刻,沒作聲。
她不說話,桑玉同蔡廣全也不敢走,排排坐在車頭上,只管眼巴巴地看著她。
半晌,她才翹起嘴角笑了一下,開了口。
“你瞧,這事兒倒難辦了。”
仿佛一臉無奈似的,她看向桑玉和蔡廣全,又扭頭瞧瞧身后幫她舉著傘的阿妙:“阿修這手上工夫,當真又準又狠,我原還想著此事即便是拖上一段時日,也好解決,如今看來,若不快著些,倒是辜負了那司洪昌受的傷了。”
胳膊和腿各脫臼了一條,真要論起來,倒也并非甚么特別嚴重的傷,但脫出的關節可不會像皮外傷似的自行恢復,是必得要看大夫才能處理的,而司洪昌現在的情況,意味著他不單出不去門,更連自個兒的日常生活都難以應付,說得難聽些,只怕獨個兒想去茅房都成了奢望。
出不去門,就得有人幫著請郎中,生活無法自理,就需要旁人照顧,此人在榕州城里無親無戚,這些事,怕是也只能落在了與他關系匪淺的季大夫人身上。
季大夫人么,暫且是被禁足了,但也不緊要,不還有個孔方三不五時地往雙井路跑嗎?吃穿住行樣樣張羅得妥帖周到,瞧瞧,多貼心?昨夜的事之后,恐怕他少不得再往那邊跑上一趟,對司洪昌叮囑一二,如此一來,這照顧的工夫,可不全成了他的事兒?
這也正是季櫻今日沒把孔方牽扯出來的原因,若是一股兒腦將所有人牽連在內,這后頭的事,反而就不好辦了。
“唉,我真是……連個可用之人都沒有。”
心中有了數,季櫻微微撇了撇嘴,開口就是抱怨。
“啊?”
另外兩人倒還猶可,那蔡廣全可先急上了,雙手一攤:“三姑娘您瞧,您這是什么話?我這人雖然腦子不那么機靈,好歹辦事還算用心,您要是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呀!”
“這事兒你不中用,踏踏實實去瞧你媳婦,好生照顧著吧。”
季櫻揮揮手,瞟桑玉一眼,然后擰身戳了阿妙一下:“我是說這兩個呢!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身邊,凈是這樣不愛說話也不與人交際的悶葫蘆。你說你倆,但凡要是活潑那么一丁點,與旁的家丁、小丫頭關系近一些,這也就是傳一嘴話的事兒,多便當?你倆倒好,成日獨來獨往,孤狼似的,我是一點懶都不能躲,到頭來,還得自個兒出馬張羅去!”
桑玉臉色未變,聽了季櫻的話,不過扯了扯嘴角,就算糊弄了過去。
阿妙卻是板著一張臉,寒浸浸地“哼”,冷笑了一聲。
“怎么我還說錯了?”
季櫻回頭就擰她的臉,到底沒舍得用勁兒,輕掐了一下就撒了手:“你們倆,我是指望不上了,這一回,我也不想再事事都親自奔忙了,怪累的,等著吧,自然有肚子里存不住事兒的人找上門來的。”
昨夜滿屋子人皆在場,她的話只開了個頭便被截了去,或許并不是人人在意,但必定也有那么幾位,是存在了心上的。一旦在心里留下了影子,若不想發設法地打聽明白了,便會如貓抓一般難受。
橫豎那司洪昌的傷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就算將胳膊腿兒接了回去,也總要將養上一段時日,季櫻也就并不著急。午飯后舒舒坦坦地睡了個覺,起身之后閑著沒事,甚至還往流光池走了一趟,也沒在外頭盤桓得太久,趕在酉時之前便回了家,正正被季蘿在小院兒門口堵了個正著。
她這二姐姐,對大夫人的事兒可沒什么興趣,純粹就是來瞧她是何情形。見她精神頭十足,看起來人還挺高興,好歹是放下了心,老實沒客氣,劈手就是一個小巴掌拍在季櫻背上。
“二姐姐怎么打人?”
這一巴掌還真是攢了些力氣,季櫻被她拍得往前趔趄了一小步,皺起臉來裝委屈:“早間在祖母那兒才挨了頓飽的,這會子二姐姐也不說心疼我一點,這是鐵了心要讓我傷上加傷啊!”
“呸!”
季蘿氣哼哼的翻了個白眼:“我說你沒良心,你可敢反駁?昨日那陣仗,唬得我心都快從腔子里蹦出來了,后頭的事兒,我娘也不許我瞎打聽。今日一整天不見你人,我這顆心便懸了一整天,你可倒好,沒事兒人似的,你不該打?”
說著便又是一個小巴掌要劈下來。
“該該該。”
季櫻忙著躲了,將她的手一拉:“可二姐姐好歹也容我喘口氣呀!昨兒那事,鬧騰得我整晚沒睡好,今兒又被祖母押著說了一上午,嘴都說得冒煙了,頭也跟著疼。我就是想換換腦子,這才往鋪子上走了一趟,你瞧我多慘,即便是想出去放個風,都還操心著買賣的事呢!”
這話說得怪可憐,季蘿原也不是真惱她,登時便心軟了,眨巴了兩下眼睛:“……我倒是沒想這么多——方才那下我好像打得有點狠了,疼不疼,快叫我瞧瞧打紅了沒有?”
一徑拖著她往屋里去,嘴上還嘀咕:“大伯娘也不知是犯了甚么失心瘋,要這樣針對你,每每卻又撈不著好,她何苦來?”
兩人說著話進了小院兒,迎面卻見那石桌邊站了個人。
瞧見她倆進來了,那人忙含笑開口招呼:“大老遠就聽見二妹妹和三妹妹說話,是我來得不巧了吧?”
卻是汪氏。
今日下了整夜的雨,這石桌是凳自然是坐不得人的,她就帶了個替她撐傘的丫頭立在那兒,頭發絲兒和肩膀都沾了些雨水,也不知已是等了多久。
嘴上說著“來得不巧”,她卻并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反倒是迎上前來:“三妹妹昨兒受了委屈,我這心里……怪不落忍,就想著來瞧瞧你呢。”
季櫻也就笑嘻嘻同她客氣:“這下雨的天,大嫂嫂怎地也不進屋坐?天兒涼了,在這雨地里站著,倘若受了寒,豈不全是我的罪過?”
一面就趕緊吩咐阿妙:“快去燒水,沏一壺熱熱的茶來,別太濃,大嫂嫂覺淺,吃了釅茶怕是夜里又不好睡了。”
“快別忙了。”
汪氏一把拉住她,語氣親熱:“難為你還惦記著,記得我那睡不好覺的毛病。卻也別張羅了,我那兒張羅了些小菜,想請三妹妹嘗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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