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坐在桌邊,唇邊牽起一抹淡笑,看看季守之,又瞧一眼季擇之,一時還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這二位可都是季大夫人親生的兒子啊,昨兒個夜里他們的娘才跟季櫻當頭當面地對質,慘敗后落了個被禁足的下場,今日他兄弟倆便把季櫻請了來,好酒好菜地伺候著不說,言語間還憶往昔,感念當年情,看樣子不單想套話,那示好的意思也十分明顯,這……還真是讓人心里有點瘆得慌。
喂,你們的娘可還在房里關著呢,待得季老太太查明真相,還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懲罰,你倆現在的行為就叫投敵懂不懂?
大榕樹什么的,季櫻可半點不記得,畢竟腦子里壓根兒就沒這段記憶,也怪不得她不是?
說實在的,這事兒若換個人,季櫻興許還能順著他的話胡扯個兩句,大家面子上過得去就成。可是這季擇之,平日里眼睛恨不得長在頭頂上,視她如無物,眼下有用得上她之處,倒將“兄妹情”牽扯了出來,對不住,她還真就不大想慣他這毛病。
季守之兩夫妻也就罷了,自打洗云的事之后,起碼面兒上對她存著善意。季擇之?他憑什么覺著他隨隨便便一示好,自家這最小的堂妹便巴巴兒地立時貼上來?
“有這樣的事?許是當時年紀太小,還真是記不實在了。”
她笑嘻嘻地看著坐在斜對過的季擇之,話說得客氣,臉上卻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如此說來,彼時我豈不是給三哥哥添了不少麻煩?怪對不住的呢,怨不得三哥哥如今都不愛搭理我了。”
季擇之原也不慣軟著腰桿同她說話,當下被她一噎,一早準備好的那些個童年趣事便卡在了嗓子眼里,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了。
場面有些僵。
季守之原本又斟了杯酒往嘴邊送,見此情形,手便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愣是半天沒動。
所幸還有個汪氏,忙上前打岔,轉頭吩咐人趕緊上菜,便在季櫻身邊坐了下來,笑盈盈道:“一晚上呢,多少話也夠你們說的,現下好歹先吃點東西呀!”
親親熱熱地傾身把季櫻的碗端過來,替她添了碗首烏燉竹絲雞湯:“聽我常看的那位郎中說,湯要飯前喝才更好,三妹妹嘗嘗這個,補氣血的,這一向我三不五時便讓人燉來吃,覺著睡覺都踏實了些。”
季櫻把碗接了,道了聲謝,嘗了一小口,只覺雖是加了些中藥材在里頭,滋味卻還不錯,便很給面子地一氣兒喝下去小半碗。
汪氏便又一個勁兒給她搛菜:“他兄弟倆要吃酒,咱們別理他們,只管踏實自個兒吃。三妹妹嘗嘗我們這廚子的手藝可還使得,若喜歡的,莫要同我講客套,得空便過來吃飯呀。”
對面的季守之和季擇之見狀,也便唯有放下了心里的那點子事,往一處湊了湊,少不得碰了幾杯。
如此,桌上方算是熱鬧了起來,季櫻同汪氏兩個坐在一處,不過聊些衣裳首飾之類的閑篇兒,那頭季守之兄弟倆,話題便往買賣上去,先前的那一點子尷尬,也就漸漸散了。
阿妙是跟著季櫻一塊兒進來的,此刻同汪氏的丫頭立在一處,原本只是板著面孔站在那兒,誰也不搭理,眼下興許是覺著氣氛還算不錯,也不知怎么想的,冷不丁轉身去跟汪氏的丫頭搭話。
“最近……挺冷的,哈?”
那丫頭結結實實吃了一驚,腦門上幾乎要冒出問號來,扭頭似不敢相信般看了阿妙一眼,好半晌,方戰戰兢兢地點頭:“啊……是,是挺冷……”
“唔。”
阿妙一臉嚴肅地點點頭:“不過你們這里人多,還算暖和,我們姑娘屋里常年就我和她兩個人,有時候睡到半夜醒過來,還真是有點透涼氣。”
這是……跟她話家常?
汪氏的丫頭眼睛瞪得溜圓,又是一陣愣怔:“哦……那個,深秋就是這樣,回頭等入了冬,屋里都添了火盆子,也就、也就好多了……”
她兩個在那兒尬聊,叫汪氏聽了去,回頭將阿妙上下打量一番:“這阿妙,平日里瞧著一本正經,今兒倒活潑了啊。”
季櫻憋笑憋得辛苦,險些背過氣去。
阿妙為何突然如此,旁人不曉得,她心里卻是清楚得很。說穿了,還不是因為她上午時的那兩句抱怨?嫌阿妙和桑玉兩個不會與人交際,需要人傳小話時派不上用場。桑玉是個甚么感覺,她現下不得而知,反正這阿妙眼見得是不大服氣,在想法兒自證了。
實是為難她了些,可這舉動又出奇地可愛,礙著汪氏等人的面兒,季櫻也不好上去擰她的臉笑話她,正要開口含蓄地勸她倒也不如此勉強自個兒,對面,季守之忽地開了口。
“三妹妹。”
季守之吃了幾杯酒,臉有點紅,驀地站起身來。
“昨兒的事,全家上下都瞧在眼里,心中也都清楚,此番你受了委屈。”
他收起那副笑模樣來,難得地有兩分認真:“此事雖與我無關,但到底……是我們大房鬧出來的,我既是大房長孫,理當做個代表,同你賠個不是。”
說罷,沖著季櫻就是一個長揖。
季擇之坐在他身側,偏頭看了他一眼,也起了身,有樣學樣地也是一揖到底。
禮數是十足的,然而話卻多少說得有些微妙。
季大夫人是他們的母親,不代表他們的娘賠不是,卻代表大房?這是……有點撇清的意思?
再怎么說也是兄長,在面前如此鄭重的行禮,季櫻忙也跟著站起來,身子往旁邊偏:“大哥哥和三哥哥不必如此,本就與你們無關,我又不是不講理的人,豈會胡亂遷怒他人?”
“三妹妹待人寬厚,但若非如此,我實在無法釋懷。”
季守之一副懇切模樣,盯著季櫻的臉:“三妹妹,洗云的事,我一直沒同你道謝,一則是沒尋到合適的機會,二則……不怕你笑話,我這人好面子,始終拉不下臉皮來說好聽的。可你幫過我,人得記情,你說是不?”
季擇之聽了他的話,也不知想到什么,朝季櫻臉上張了張,大抵是怕再軟釘子,嘴巴動了動,沒開口。
便聽得季守之又道:“今日請三妹妹來,除了誠心安慰之外,還另有一事。昨日聽妹妹說,我……母親之所以這樣,并非只是因為二弟的緣故,這其中,是否還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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