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季櫻輕笑了一聲,沖陸星垂點點頭,領著阿妙便往外走。
這辰光連她四叔的書房也不回了,徑自往園子外頭去。
一來,外頭確實冷,陸星垂習武之人身子骨健壯興許不覺得什么,但若再站下去,明日保不齊她與阿妙兩個都得著涼;
這二來,講實在的,她又怎可能真如面上一樣絲毫不起漣漪?
當初之所以應承畫像的事,是因為信得過。陸星垂其人,為人沉穩內斂且正直,不似季淵和許千峰那般不著調,她相信他不會用畫像去做不當之事,又感念他屢次相助,這才一口答應得痛快。可叫人暗里蹲守跟蹤四五天,還抓賊似的當街攔下,這換了誰能高興?
真要論起來,這事兒好似也怪不得陸星垂哦,畢竟他也想不到那嘉寧公主能瘋成這樣。但……事情皆因他而起,擔著受著些,難道不是該當的?
季櫻腳下走得極快,阿妙在后邊小碎步跟著,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陸星垂。
雖是沒說話,意思卻很明顯:事兒不當場說清,還留著過夜?您是真嫌日子過得輕省了啊!
然而不管她怎么拿眼神一個勁兒地暗示,那人卻一直站在原地,眉頭微擰,心事重重的模樣,竟是沒跟上來。
阿妙悄悄嘆了口氣,心說行吧,既是一心求死,我也幫不了你什么,轉身再不看他,隨著季櫻一路出了園子。
及至上了車,方覺得暖和起來。
阿妙斟了杯熱茶塞給季櫻暖手,觸到她手背,只覺一片冰涼,偷眼朝她臉上瞧了瞧,搭訕道:“這個天兒,也該揣上手爐了,等下回到家,我便收拾出來。”
“唔。”
季櫻淡淡應了一聲,并未多言。
“那個……”阿妙素來不會勸人,又是個木臉木心的性子,多少有點束手無策,頓了許久,方艱難地又開口:“姑娘你別生氣……”
孰料話還沒說完,季櫻已是倏然轉過臉來,目光與她直直相撞。
阿妙登時喉嚨里一滯。
這三姑娘,平日里同她相處時軟乎乎像個小包子,分明是個主人家,許多時候姿態卻極低,被她數落了依舊笑嘻嘻,也從不介意被任何人瞧見被她管束著的模樣。
可現下,她家姑娘的模樣,竟叫她有點不敢開口了。
……那不還得說嗎?自家姑娘,她都不勸著,還能指望誰?
“我瞧那嘉寧公主……”
阿妙小心翼翼覷著季櫻的臉色,字斟句酌,唯獨語氣仍舊平平:“我瞧她,未必有多當真。姑娘沒聽見?她還說要給你當嬸子呢,全沒正經……”
也不知是那句戳中了笑點,不等她把話說完,那廂季櫻已是噗嗤笑出聲來,緊接著卻又嘆一口氣,回身擰了擰阿妙的臉頰。
“你是哪兒來的小傻子?難不成你以為,我是在與那嘉寧公主置氣?她與我有何干系,我有必要惱到她身上去?至于給我當嬸子,嗬,那她怕是得跟雅竹打一架。明面兒上,礙于她是公主,我不好做什么,但暗里必是要幫雅竹的。”
阿妙被她捏得臉頰疼,這會子也沒躲,硬生生受了,心道我還能不知道您不是惱她?這不是先起個話頭嗎?
一面就嘴里含含糊糊道:“那陸公子,確實是嘴笨,三兩句話就能說清的……但這事兒,也不能全怪他……”
“嗯。”
季櫻松了手,重新將茶杯握進手里。
好半晌,緩緩道:“要說清的確容易,不過他不說也好,原本眼下,他說什么都是暫時無用。”
語畢便不再開腔,將窗上小簾掀開一角,轉頭看街景去了。
時近未時中,馬車拐入了多子巷,才將將進了季家大門,便聽得四下里一片吵嚷聲。
仆從們本來跑去,忙忙叨叨一團亂,偶然遇上關系近的,便忙里偷閑拉著低低嘀咕兩句,聲音極小,一兩步之外,便聽不清在說些什么。
車還沒停穩,季櫻坐在里面聽見動靜,便伸手在車壁上敲了敲:“怎么了?”
“不大清楚。”
桑玉嗓音沉穩,卻也隱約帶了點詫異:“看起來,人好似都在往正房那邊跑,慌慌張張的……哦,我瞧見二姑娘了。”
“是嗎?”
季櫻立刻撩開簾子跳下車來,一抬眼,果見季蘿立在停馬車院子旁的小道兒上,踮著腳兒往大門的方向張望,也不知是在看甚么。
“二姐姐!”
季櫻忙喚了她一聲,也不等她答應,快步迎著她走過去,
“哎呀!”
季蘿一回頭瞧見她,立時一個跺腳,伸手就將她拽住了:“我正找你呢!不是說,只是去流光池交代一聲嗎?怎么這半天才回來,可急死我了!”
“別提了。”
季櫻苦笑:“出門一趟,鬧了一腦門子官司回來,正煩著呢。二姐姐急什么,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是有事,但與你無干,我急著叫你去看戲呀!”
季蘿小臉努力繃著,可是眉頭眼梢仍憋不住高高揚起,看上去就有那么點眉飛色舞,往季櫻肩膀上一趴,小小聲耳語:“大哥哥同三哥哥兩個打起來啦,就在正房院子里。他倆才剛開始推搡,我便著急忙慌地出來找你,生怕你錯過。還好,你回來得還算及時,走走走,快跟我去看!”
說罷也不管季櫻是什么反應,扯著她胳膊就往正房那邊疾奔。
季櫻叫她拽著,腳下趔趄了一下,被動地跟著她跑,心中念頭急轉。
季守之與季擇之打起來了?這算是大房內訌么?前幾日這兄弟倆還同她一張桌子上吃飯,你一言我一語地向她探問,這才過了多久,就翻臉了?
會是因為什么?
她心中有些猜測,頓時就覺得,這場面的確錯過悔三年,當下也不要季蘿使勁拽了,牽了她的手與她兩個一起飛奔,徑直沖進正房院子,迎面就見里頭里三層外三層圍了許多人。
守在外頭的自然是家中的仆從們,內層卻是季三夫人和季克之他們,就連季老爺子都被鬧騰了出來,站在他那丹藥房門口吹胡子瞪眼:“吵死了,你們要打就不能換個地方?動輒如此急赤白臉,照我看,就該一人喂一顆除厄丹,清清你們腦子里的臟東西!”
院子當間兒,季擇之與季守之兩個抱在一處正打滾兒,兩個人的頭臉衣裳全是灰,一邊打滾,一邊還咬牙切齒地拿拳頭互捶。他倆不遠處,汪氏坐在地下直喘氣,看樣子像是被人給推摔了,眼淚流了一臉。
季老太太被金錠攙扶著立在正房門口,聲如洪鐘:“打,讓他們打個夠,誰也不許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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