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父女兩個進了屋,后腳岳嫂子便去沏了茶送來,眼見得屋里黑洞洞,他兩個又一個站一個坐,大眼瞪小眼,忙去點了燈,小心翼翼從屋里退了出來。
關門的時候,不經意帶起一絲風,案頭上的燈火便是驀地一跳。
季櫻人就站在那張書案前,燈火微晃,映得她面色晦暗不明。
來到京城這幾日,她一直在琢磨著要怎么開口,原本是父女間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可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卻仿似千難萬難,她思前想后,總覺得怎么說都不妥,萬沒料到,這會子竟是用這樣一種直沖沖的方式嚷了出來。
真嚷出了口,一顆心反而落了定,橫豎已然是這樣了,她倒要看看,季二爺會怎么回答。
季溶人坐在書案后頭的椅子里,抬眼往季櫻這邊一瞟,半晌,冷不嗤嗤地輕輕哼了一聲。
“小破丫頭,少跟我斗心眼兒,這套顧左右而言他的小把戲,在我這兒可不好使。”
他挑起眼皮來,朝季櫻臉上投去一瞥:“問你話呢,別扯閑篇兒,老老實實同我交代,你跟陸家那小子,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季櫻默了默,心中飛快地轉念頭。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她爹今兒這口老醋喝得實打實,若想從他嘴里掏出兩句有用的話來,怕是總免不了得先遂了他的意。
“哪兒有什么情況,不就是您瞧見的那樣?”
她伸腿將旁邊的椅子勾到近前,靈靈巧巧地也落了座,抬手就去端案幾上的茶盞:“陸家公子去了榕州,成日同我四叔和許二叔混在一處,自然是咱家的常客。至于我,四叔將我從蔡廣全家接回去之后——”
說到這兒,她特地深深看了季溶一眼:“那之后,因怕我這個沒爹在身旁的小可憐受委屈,四叔便常常回護著我,三不五時領著我同他們一起玩。在他們跟前我是小輩兒,得他們格外照顧。我四叔和許二叔么,是兩個不著四六的性子,陸家公子穩重些,幫了我不少,我也幫過他那么一兩回,一來二去的,可不就混熟了?”
放屁!
季溶不好當面罵閨女,氣呼呼地在心里斥了一句。
還“在他們跟前我是小輩兒”呢,小輩兒你為啥不管那陸家小子也叫“叔”?適才在院子里,你一口一個“陸星垂”,連名帶姓喚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使喚人家的長隨跟使喚自個兒人似的,你當你爹眼瞎耳聾了?
“哼!”
季二爺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往桌上重重一頓:“那陸夫人呢?一路上費勁巴哈地把你帶來,人都交到我手里了還滿心惦記著,今兒給你置辦這個,明兒打發人來問你啥時候去玩,若非……”
他想說“若非有所圖”來著,話都到嘴邊了又覺著不大好,硬生生給咽回去:“難不成你給她灌了迷魂湯?”
“……”季櫻用那種“您好像有點大病”的眼神瞅他,“爹您是不是要瘋?”
只當沒瞧見季溶那瞬間黑成鍋底的臉色,她沒好氣道:“是您請陸夫人把我從榕州捎到京城的呀,人家盡心盡力還錯了?咱們與許家本是通家之好,陸夫人又偏巧喜歡您閨女漂亮可愛,怎么,這還不行啦?人家待我好,您不跟著高興也就罷了,反而來怪我,那您當初干嘛不把我生得蠢一點,難看一點?如此一來,包準人家壓根兒不拿正眼瞧我!”
說到后頭,嗓門愈發大了。
“呵呵,那你真是好笑了,你爹我自個兒都生得這般玉樹臨風機智過人,縱是想把你生成個丑八怪蠢貨,怕是也很難!”
季溶也瞪著眼睛嚷了起來。
明明都是在夸,偏跟吵架似的劍拔弩張,這四合小院兒原就地方不大,屋子又不隔音,動靜輕易就飄到了外頭。
岳嫂子聽得憂心忡忡,扭頭去看候在門前的阿妙:“這……怎地吵起來了?要不進去勸勸?”
季二爺慣來是個無所謂的性子,這十來年甚少與人紅臉,怎么到了閨女跟前,反倒成了個壓不住火兒的孩子?
“我看不必吧,聲音是大了點,聽著說話卻還和睦、”
阿妙沒太在意,面無表情答了這么一句,低頭看到腳邊螞蟻搬家,立時開始走神。
看來快要下雨了啊……
屋子里,季櫻同季溶兩個仍舊互相瞪視對方,半晌,許是覺著這樣實在不像樣,季二爺輕咳了一聲,揮了揮手。
“我也不過是關心你罷了,說清楚也就完了,跟我嗆嗆什么?”
語氣軟了下來,這便是有要偃旗息鼓的意思了。
季櫻:“……”老爹爹,今兒這一出到底是誰鬧出來的啊?
“爹這算是問完了?我答得可還令您滿意?”
她慢吞吞地道,雖是問句,卻并未等季溶回答,緊接著又問:“現在輪到爹回答我的問題了,還是先前那一句——您就沒有什么事是要同我講清楚說明白的?”
季溶很明顯地頓了一下,左手本要去端茶盞,在半空中滯了滯,又縮了回去。
“我有什么可跟你交代的?”
他一臉渾不在意的模樣,胳膊往身前一抱:“啊,難不成你還真擔心我給你找個后娘啊?若是怕這個,那你趁早把心擱回腔子里罷,你爹這十年來,日子素得跟廟里的和尚沒兩樣……”
“停!”
季櫻只覺得耳朵受了污染,忙不迭地打斷了他:“您還有沒有點爹樣兒了,跟我說這個干嘛?”
“不是你問的嘛……”
季二爺好像還挺無辜,小聲嘀咕了一句。
“您甭跟我打馬虎眼。”
季櫻板著面孔道:“非要我把話說明了是吧?那您便說說,當年您為何要把我送去蔡家?”
“胡扯。”
季溶嘿嘿一笑:“那不是你自個兒犯錯,叫你祖母趕去的,關我啥事?”
“呵呵。”
季櫻沖著他露出個假笑:“您接著糊弄,我看您還能糊弄到什么地步。十年前一個五歲的孩子,是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啊,要被祖母趕走?”
這話已經挑得不能再明,按常理很難再裝下去,且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也沒有再兜圈子的必要,季櫻人在書案前站得筆直,一雙眼緊緊盯著季溶的臉。
“可不是?”
孰料季二爺臉皮竟厚得嚇死人,雙手一攤,一臉無奈:“這你得問你自個兒啊,小小年紀的,怎么就那么大能耐?”
季櫻一雙眼霍然瞪得老大。
堂堂榕州季家生意場上的頂梁柱,無賴耍得這般渾然天成理直氣壯,你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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