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回頭看了嘉寧公主一眼,隨即重新背過身去,對著架子翻了個白眼。
哦,原來您也知道這事兒是不可能的嗎?還當您是真個起了心思了呢!只是,即便只是管不住自個兒的嘴,這樣的話,又怎好“隨便說”?要不這會兒我說句要當您的爹試試?
此刻同處一室的這個姑娘,季櫻并不喜歡。
無論是初見時她的盛氣凌人,還是眼下她非要粘著不肯離開,她之所以能這樣任性妄為,不過是源自于她尊貴的身份。因為她的身份擺在那兒,就算她做了很過分的事,季櫻也不能對她發火,更不能不管不顧地撇下她不理,仿佛只能逆來順受,決不可以拒絕,這感覺,實在讓人很不舒服。
“還是……”
見季櫻依然不說話,嘉寧公主咬了咬唇:“你因為陸星垂,所以不喜歡我?”
聽聽,這又扯到別的人身上去了。
的確,若非陸星垂,季櫻與這嘉寧公主也許一輩子都扯不上干系,可這世上的事哪有個準兒?不在榕州相遇,保不齊也會在京城遇上——就說今天吧,方才她們不就在那游廊上狹路相逢了?縱使之前不相識,誰知道又會不會擦出別的故事來?
“與旁人無干。”
季櫻回過頭來,對著嘉寧公主笑了一下:“我也并非不喜歡公主您,只不過,我來京城這段時間,幾乎日日都在奔波,人其實累得很。今兒來這熏沐節,也不是為了幫我爹的忙,就是想自在休息休息。沒成想倒遇上了公主……”
“你也不必哄我。”不等季櫻把話說完,嘉寧公主便出聲打斷了,“我這人性子不好,我心里清楚得很,莫說是你,就連皇城之中,瞧得上我的人也寥寥無幾,個個兒暗地里說我是瘋子公主,有什么大不了?反正我自個兒高興就行。”
“您是公主,自然可以隨心而行。”
季櫻又是一笑,去竹筐中取了浴衣,繞到屏風后換了衣裳,踏入池中。
適才被扯到外面去跑了一陣,她的腳已有些凍得僵了,此刻浸入熱騰騰的池水中,能清晰地感覺到熱氣從涼冰冰的腳底一點點往上涌。
清淡的藥氣混著花香直撲到臉上來,本是完全不搭嘎的兩種氣味,興許是比例恰當的緣故,竟奇異地融合成另外一種味道,并不難聞,反而令人心神一寧。
“阿妙要不要來?”
只是片刻,季櫻便覺從頭到腳都舒服得不行,抬頭笑盈盈地問。
兩人從早到晚都在一處,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擱在平常,阿妙也就大大方方地下池子同她一起泡了,可是眼下,卻側身看了那嘉寧公主一眼,搖搖頭:“不了,我不喜歡藥味。”
這是還防著呢。
季櫻也沒勉強她,自顧自地又浸得深了點,后背倚著池壁,輕輕闔上眼睛。
雖說屋子里有個并不歡迎的人,卻也算是片刻寧靜了。
只是這寧靜,并未持續太久,就被打破了。
嘉寧公主拖著軟椅,挪到離池邊更近的地方,單手托腮,看向池中的季櫻:“喂,你知道我為什么非要追著陸星垂不放嗎?”
季櫻只靜靜地靠在那兒,沒睜眼也沒搭腔。
“因為他雖然不喜歡我,但也并未將我當成個瘋子看待。”
嘉寧公主仿佛并不在乎她的反應,自管接著往下說:“無論是對我,還是我那些姐妹們,抑或其他高門顯貴的姑娘,他都是一個態度,對誰都有禮有節,永遠淡淡的。我們若遇上困難,他會出手相助,但也就僅此而已了,絕不往前多踏一步——與其說是不把我當成瘋子,更不如說,他并不在意我究竟瘋不瘋,在他眼中我與旁人沒有任何區別,但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季櫻仍是沒有接她的話茬。
不過,心中倒是有那么點認同。
陸星垂那個人,有禮有節是真的,熱心助人也是真的,從一開始他們相識,他便是這樣。只不過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從某一天開始,他好像不僅僅滿足于適時地對她施以援手,而是漸漸地想要控制,想要當那個替她拿主意的人。
因為這個,他們倆也算是經歷過不愉快,但在那之后,反而越走越近了。現在想想,她其實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每一件事,反倒是陸星垂,始終在不斷地調整。
調整成她喜歡的、接受的相處模式,不質疑,不做主,而是溫和地盡力配合。
說起來,也真是難為他了。
季櫻唇角微微地往上翹了一下。
就像是察覺她心中所想,嘉寧公主接著道:“但我知道,他對你不一樣。看到畫像的時候我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感覺,但那天,在你家那座園子里,我親眼瞧見了他在你面前是什么模樣,當時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她并沒有細說,但話里的意思彼此都懂。
“所以,為什么你還能好像沒事人一樣優哉游哉啊?”
嘉寧公主聲音稍稍大了一點:“你不擔心嗎?”
“什么?”
季櫻睜開眼朝她看過來。
“北邊的戰事是什么情形,陸星垂就一點都沒跟你說?就算他報喜不報憂,你就不會去打聽打聽嗎?”
池子邊的少女皺緊了眉頭,目光落在季櫻臉上:“你知不知道那里現下局勢有多緊張?我朝已經連損數名大將,那些兇神惡煞的蠻子們集結了三路大軍,來勢洶洶,對北邊的五座城池勢在必得。一旦那城池真的落入他們手中,我朝……”
她歇了口氣,又道:“陸大將軍的確戰功赫赫,可眼下之勢,就算是他也未必能控制。人人都說……此番他們去了實則是送死,弄不好、弄不好……”
她的話沒說完,就聽得嘩啦一聲水響,季櫻從池中站了起來,三兩步爬上池邊,身上的浴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
這些事,陸星垂只輕飄飄提過一句,根本沒說實話,就連陸夫人,也未曾在她跟前吐露分毫——怪不得她會擔憂成那個樣子!現下陸家只剩她一個人,還不知她在家中會愁成什么模樣!
季櫻飛快地繞到屏風后換好了衣裳,走出來定定望向嘉寧公主:“旁人怎么說我不知道,我也不關心,我只知一件事,無論陸大將軍還是陸星垂,此番北去,是為取勝而非送死——恕我少陪。”
說罷,也不理嘉寧公主是何反應,徑自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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