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送茶點進屋,迎面就見陸夫人又坐了起來,張了張嘴,卻沒開腔。
這兩日她沒少念叨陸夫人,不許下床,不許多坐,要好好躺著才能盡快養好,難免惹來了陸夫人厭煩。挨兩句罵倒沒什么,只是眼下,瞧見陸夫人唇邊那一抹笑容,她著實有點不忍心打斷,想了想,便靜悄悄地將茶和點心擱在床邊小幾上,對季櫻一笑,扭頭便要走。
孰料倒是被陸夫人叫住了。
“眼瞧著都過了午時了,櫻兒從熏沐節來,十有八九沒吃飯,讓廚房張羅兩樣合她口味的菜色。她這一來,我的jing神頭也起來了些,正好,與她一塊兒吃一點。”
能主動要吃飯,這便是身子有了力氣了,侍女心下一喜,忙不迭地答應,往外走時拉上了阿妙。
“且不要你伺候呢,隨我去吃茶說說話兒。”
牽著阿妙的手退了出去。
待得兩人都走開了,陸夫人才笑吟吟地將季櫻一拉:“先前話還沒說完呢,你同我說說,那嘉寧公主是怎么招得你不高興來著?”
季櫻今兒是一心想哄得她人能松快些,因此話說得格外多,這會子便端起茶碗來抿了一口,沖著陸夫人扁了扁嘴:“這事兒跟陸公子可不相干。我縱是不認識他,抽冷子遇上嘉寧公主,也是照舊是要覺得她鬧心的。”
“行了。”
陸夫人拍拍她的手:“打量著我不曉得?在外頭,你對星垂可是直呼其名,到了我跟前兒,倒規規矩矩叫起‘陸公子’來了。你放心,我不是那起迂腐的人,你們孩子,愛怎么稱呼就怎么稱呼,我不講這些虛的——同我說說,她究竟做了啥?”
“上回她去榕州是為了什么,不必我說,您也曉得的。”
季櫻便專揀那會逗人發笑的話來說給她聽:“多少給我惹了些麻煩。可她是公主,就算惹了事兒,我也只能受著不是?這倒罷了,那日她與我四叔曾有一面之緣,好家伙,當時便開口,說要當我四嬸!”
陸夫人噗嗤一聲樂了出來:“要說你四叔,的的確確是個瞧著極風流倜儻的人物,她這反應實屬正常,只是,我還以為她一心只掛著我們星垂呢,怎么說換就換了?可見她對我家星垂,也不過就是那樣而已,當不得真。”
“您沒聽我說完,這還不是最可氣的。”
季櫻擺擺手,深吸一口氣:“今日在那熏沐節上,我才剛到,便與她面對面地碰上了,她二話不說,扯了我就走,說什么要我陪她去玩。結果,人還沒出大門呢,正正遇上我爹,您猜怎么著?”
陸夫人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快說!”
“她又說要當我娘!”
季櫻神色夸張,氣鼓鼓地調門也提高了:“您聽聽,哪有這種人?這我還能給她好臉色?真是氣死人了!”
“哈哈哈!”
陸夫人爆發出一串大笑來,半天停不下,直拿手去捂肚子,又忙不迭捏起帕子來擦眼角:“這嘉寧公主一張嘴,當真什么都敢說……我今兒真是指著這笑話活了,過會子飯都能多吃半碗!”
她笑得實在是太厲害,季櫻便又有點擔心她氣喘,伸手過去在她背上輕輕地拍。
“不打緊。”
因為笑了一通,陸夫人臉上都有了血色,將季櫻的手拉了下來:“你爹那個人啊,單看臉,的確很能唬人,入了嘉寧公主的眼,倒也不算太離奇。只是他那臭脾氣,隔二里地都能熏死人,誰受得了?”
說著又笑了一陣,這才緩緩地喘勻了氣息,卻是捏著季櫻的手不放:“這兩日家里空蕩蕩靜悄悄的,偏我又不大舒坦,連下人們都不敢高聲說話,越發顯得冷清,叫我懨懨的。眼下痛快笑了一回,立時覺得心口舒服不少,說來啊,還是多虧你這孩子是個有心的,知道惦記我。”
一席話說得季櫻心下愈發愧疚,抿唇搖了搖頭:“我前兩日就該來的,若早曉得您身子不舒服,也不至于讓您自個兒在家悶了足足兩天了。您現下獨個兒在家,平日里還好辦,等到過年那幾日,卻未免太冷寂了些,且到了那時,連我爹同我都回榕州去了,豈不真真兒只留下您一個?照我說,倒不如過些日子同我們一起回榕州去,等熱熱鬧鬧地過完了年,再回京也就是了,您說呢?”
“這可不成。”
陸夫人卻是一口便回絕了,笑著搖頭:“我曉得我們櫻兒是好意,怕我孤單,可京城到底消息通達些,留在這里,倘或北邊有什么信兒,我還能早早地便知道,若是回了榕州,就真成了把頭埋在土里的鵪鶉了。”
她說到這里,十分溫和地看了季櫻一眼:“你今兒來,我大概猜得到緣故,想來,是在旁處——保不齊就是在嘉寧公主那里,聽到了什么話吧?”
“哪兒啊,我是真被那嘉寧公主給氣著了。”
季櫻暗暗地怔了一下,面上卻不顯,一口咬定。
“這個我不懷疑。”陸夫人又笑了起來,“我們櫻兒向來是不會騙我的,是不是?只是……那嘉寧公主素來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當著你的面,她連要當你娘這樣的話都直接嚷了出來,旁的事,自然也不會憋著不說,我猜得可對?再怎么說,她也是那皇城之內的人,曉得的事,必定要比你多得多,隨便一句半句的,足夠令你憂慮了。”
一番話,將季櫻的心思說中了十成十,無謂反駁,她索性便嘆了口氣,沒作聲。
“你可別惱。”
陸夫人滿眼笑意:“這事兒星垂之所以不同你說明白,也不過是怕你跟著擔心罷了,至于我,我心中愁成什么樣,想必你也能猜到兩分,同你說也于事無補,難不成,還能讓你開口勸他留下?到時候你發現連你的話都不好使,只怕更氣了呢!你乖,若實在氣不過,等他回來,咱們狠捶他兩下,若連帶著我也一起怪上了……那你這會子打我兩下,如何?可要輕點呀!”
“我哪會怪您?滿心里只覺得您不容易。”
季櫻搖搖頭:“至于陸星垂……這為國甘愿涉險前行的人,我心中一萬個崇敬,又哪里下得去手?我也不瞞您,我心中的確不得勁……”
“什么不得勁,我知道,你就是心疼我呢!”
陸夫人摸摸她的頭:“心疼我,便多陪陪我。橫豎你爹這兩日也忙著,且顧不上你呢,索性吃過晚飯再回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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