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季櫻的問題,季淵回答得簡潔而有力。
“與你何干?”
四個字干凈利索,絕不拖泥帶水,緊接著便是一扇子力度十足地敲到季櫻腦門上,非常滿意地看著他那小侄女白膩如雪的額頭被敲出來一道紅痕,爾后一聲哂笑,率先出了院門,徒留季櫻在后邊捂著額頭慌慌張張喚桑玉套馬車,順便在心里將他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同季淵兩個拉拉雜雜買了些要帶回家的物件兒,季櫻撥空又去了趟陸府,目的無非還是勸陸夫人同他們一起回榕州。
毫不意外的是,這一回,仍舊被婉拒了。
“不是都同你說了嗎,京城消息來得快,我既不能隨他們父子倆往北邊去,京城便是令我心里最踏實的地方。”
陸夫人牽著季櫻的手柔聲道:“初戰告捷,我自然很高興,但……戰場之上刀劍無眼,倘若……”
她忽地頓住了,憋了半晌,到底是無法將那想想都可怕的字眼說出來:“那我留在京中,總歸是個照應。家中也再沒別的親戚了,若是連我都不在,還指望誰看顧他們?櫻兒你乖,好好兒地跟著你爹回去,再踏踏實實過個年,可別把自個兒折騰瘦了,下回再見面,我若是看到你少了二兩肉,可是要收拾你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季櫻若再勸,反而顯得不懂事。左右無法,她只得絮絮叨叨地又多勸了陸夫人兩句,像個老媽子似的事事叮囑了一遍,這才告辭離開。
她與季溶季淵三人都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安頓好一切之后,果然便踏上了歸途。這一路上奔波辛苦自是不必多言,因著離過年時日還長,季溶有擔心閨女太累,便特地沒將行程安排得太急,走走停停,若是瞧見那景致格外好的所在,也有留下多住一日的時候,直到臘月二十,方才入了榕州城。
隔了一個多月,比京城暖和上許多的榕州城,也已入了深冬。
正是葉落的時候,城中街道兩邊,盡是落了滿地還來不及清掃的銀杏葉,薄薄地在地上鋪了一層,打遠處瞧去,恰如一張金澄澄的軟毯。雖未下雪,這天氣卻是濕冷得厲害,寒氣直往骨頭里鉆,甫一下車,季櫻便被那夾帶著雨氣的冷風刮得連打了兩個噴嚏,唬得阿妙額頭上青筋直跳,忙不迭地將手爐塞了過來,又飛快地替她將斗篷攏了個嚴嚴實實。
進城之后,季淵便打發了唐二先行回家報信兒,這會子見季櫻冷得一張臉都白了,眉頭便輕輕皺了一下。
“怎么瞧著比在京城的時候還要怕冷?你這模樣該不是要病?”
一邊說著話,一邊就要伸手來探季櫻的額頭。
“不妨事。”
季櫻慌忙往后躲了一下,吸吸有點發堵的鼻子:“趕路不比在家,人疲乏,容易著涼也是有的,只不知會不會過給人。等會兒回了家,我便先不去見祖母吧,省得再讓她老人家也染上病氣,索性先回小院兒里自個兒將養,快些好了再去給祖母請安。四叔幫我在祖母跟前告個罪。”
季溶一年未回榕州,自然是要好生瞧瞧這城中的變化,站在稍遠處四下里不住地打量,抽冷子聽見季櫻的最后兩句話,霍地就轉過頭來:“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坦?”
“行了,我來吧。”
季淵沖他擺了擺手:“老太太一年沒見二哥,必定是百般盼著的,這會子小櫻兒瞧著不大妥,你就別來沾她的病氣了,交給我就成。”
說著話,就把季櫻又趕回了車里,爾后從自個兒的行李中翻出張軟毯來,徑自也跳上車,將她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嚴實實。
“正好唐二先回去了,我便與你一駕車吧。”
他低頭淡淡地道。
季櫻抿唇沖他笑了一下。
這情景,讓她想起被季淵從蔡家帶走的那個雨夜。當時她的情形比現在還要差上許多,也是如今日這般,被她四叔用毯子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那時候她深陷自己是個“冒牌貨”的惴惴中,不過大半年過去,事情已是全然變了樣了。
馬車穿過鬧市區,一徑駛進多子巷。入了季家大門,季溶先就急著往正房院子請安,季櫻果然沒有急著隨他同去,徑直領著阿妙回了自個兒的小院。
想來季老太太經常打發人過來灑掃,這院子一個多月沒住人,竟是半點塵土不見,院中草木與走時一般繁茂,屋子里更是擦拭得明凈透亮,瞧著比她去京城之前,還要整齊干凈不少。
季櫻這一路上其實jing神頭都不錯,也是今早眼瞧著快進城時,方覺得有些頭疼身重。她這人可不喜歡生病了自個兒熬著,估摸著季淵那頭應是已打發人去請大夫了,進了屋先就催著阿妙去燒熱水,預備好生洗個澡,也好去去身上的寒氣。
只是才將將從沐房里出來,鉆進被窩,被子都還沒焐熱呢,外頭就傳來了一串凌亂的腳步聲。
與之一同飄進屋里的,還有季老太太的說話聲。
“你在這兒攔著做什么?跟著你姑娘去了趟京城,便覺翅膀硬了怎的?她生病?生病了我就看不得嗎?她才多大歲數,我還不信她那點病氣能過給我!”
這話自然是沖著阿妙說的,聽起來氣鼓鼓的很不高興,下一刻,房門便被推開了,腳步聲蹬蹬蹬直接來到床邊。
季櫻呼啦一下子就把帳子撂下了。
季老太太:……
“你這臭丫頭,當著我的面還敢撂簾子?”
她立時聲音拔高了幾分:“生病了連祖母都不見了?”
季櫻往被子里一縮,甕聲甕氣:“祖母,我好想您的,可是……孫女是回來讓您高興的,不是讓您生病的,您等兩天,等我病好了,我天天賴在您跟前不走。”
“扯臊!”
季老太太又是氣又好笑,當下命人把簾子撩開了,再瞧見里面那裹出個人形的被褥,更是哭笑不得:“你說得就跟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似的,不過是有點著涼,即便是怕過給我們,也用不著躲這么遠吧?趕緊出來,我聽你說話的動靜都不對,還悶在那厚被子里,能透得過氣?”
季櫻在被子里縮成更小的一團。
見她不肯出來,季老太太伸手就在床沿上一拍:“蘿兒,給我動手,把你妹妹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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