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季溶的院子出來時,季櫻才發現天上下起了雨。
雨并不大,只是極密,牛毛細針似的落在地上,只片刻,已將那青石地面沾染得一片濡濕。
“進去要把傘吧?”
阿妙轉頭道:“姑娘這病才剛剛好,身子卻還沒完全恢復,若是在淋雨,保不齊又得犯病。”
“我懷疑你在罵我。”
季櫻回身瞥她一眼,半真半假地逗她,順手將斗篷帽子拉了起來,頭臉遮了個嚴嚴實實:“雨也不大,咱們快些跑回去也就是了。家里樹木多,打傘不是擦著就是掛著,反倒不方便,咱倆方才過來時又沒提著燈,再被那傘遮了半邊視線,萬一腳下一滑摔倒了,算誰的?”
說穿了不就是不想打傘么,哪來這許多歪理?阿妙簡直懶得搭理她,琢磨著大不了等會兒回到房間,從頭到腳讓她好生在熱水里泡泡也就是了,便并未再與她爭辯,果真同她兩個從廊下跑了出來,頂著雨拎起裙角便要往自家小院兒奔。
孰料才將將從季溶的院子里轉出來,便被人給喚住了。
汪氏同她的丫鬟手中各自擎著一把傘立在樹下,微微笑著看向她。
這位大嫂嫂永遠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卻不像曾經的季大夫人那般透著股假味,看起來并不讓人討厭。叫了季櫻一聲,她便快步撐著傘走了過來,先就將季櫻攏在了傘下。
“這雨雖不大,卻密得很,三妹妹若是就這么跑回去,怕是還沒回到自個兒的院子,頭發就全淋濕了。病才剛剛好呢,這會子身子還弱得很,哪能再這么糟踐?”
她很是不認同地搖了搖頭:“小姑娘的時候若是不把身子養好,往后可有你受的,走,我送你回去。”
又回頭吩咐她的丫鬟陪著阿妙一起走,遮得嚴實些。
季櫻偏過頭去看了汪氏一下,懶得暗示探問,索性直截了當:“大嫂嫂是一直在這里等我嗎?你怎知我在我爹的院子?”
“哪里一直等呀,不過一會兒罷了。”
汪氏笑得溫恬,回頭與她對視了一下:“你同阿妙兩個來的時候,正好我打院子外經過,給瞧見了,彼時并未當一回事。頭先下雨,我想著,以三妹妹的性子必然是不愿意麻煩的,十有八九得冒著雨回去,又不知你是否已經離開,便帶著傘出來,想著在樹下等一等你,若是過上一盞茶的工夫還不見你的人影,我自個兒也就回去了。誰想倒是湊巧,才在那樹下站了一忽兒,你便從里頭出來了。”
她說著,親昵地將季櫻挽住了,轉過來半含嗔道:“怎么,可不是被我給說中了,你這小妮子,果真不打傘就敢往外跑!”
這話分明是寬季櫻的心,想令季櫻覺得,她不過是從旁“偶然”瞧見了,這才出來“略等一等”,不管真實情況是否如此,至少話說得叫人熨帖。
季櫻偏過頭去抿唇對她一笑,聲音也放軟了兩分:“大嫂嫂猜得準,我當真是不耐煩回去取傘,這才跑出來的。你雖說并未等上許久,到底這冬雨寒涼,凍人得緊,若是大嫂嫂今日為了等我而著涼,就全都是我的不是了。”
汪氏滿口稱“哪里就那么嬌弱了”,挽住季櫻的那只手往前扯了扯,同她走得快了些。
姑娘家的家常衣裳不爽利,裙角拖拖曳曳的,沒走一截兒,兩人的裙子都給浸濕了。那雨滴順著傘邊兒直往下落,因為雨小,并不能連成一線,卻是滴滴答答個不休。
“三妹妹從京城回來的那一日,我便有好些話想同你說了,只是彼時老太太和蘿兒都擁在前頭,她們那樣心疼你,我倒不好再往前湊。”
汪氏一路走,一路與季櫻話家常,款款地道:“前些日子,我娘家打發人給我捎來些燕窩,還算能瞧得過眼去,我給老太太和三嬸都送去了些,二妹妹跟著也吃過兩回,都說不錯。我想著,這冬天最是該滋潤溫補的,二叔和四弟弟他們到底是男人,未必顧得上替你琢磨這個,回頭我讓人給你送一點來吧?”
不等季櫻開口拒絕,她便慌忙又道:“原本就不算多,各房分去一些,再送到妹妹跟前的就更少了,只能算作是個心意,妹妹千萬別推,既是一家人,若還推來推去的,反而顯得生分了。”
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季櫻也無謂在推辭,想了想,也就點了點頭,含笑謝過她:“我在大嫂嫂這里連吃帶拿的也不是頭一回了,心里不好意思得很。”
她自然清楚汪氏這樣親密地待她,很大程度上還是在替季守之謀前程,垂眼無言琢磨了一陣,索性臉帶誠懇,與汪氏開誠布公:“咱們既是一家人,那有些話,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我曉得大嫂嫂與大哥哥感情深篤,你滿心里都在替他打算,眼下更是為了他去京城的事在擔心著。這事,方才晚飯前我已是同我爹提過一回了。”
汪氏眼睛亮了亮:“妹妹這樣幫我……”
“大嫂嫂先聽我說完。”
季櫻擺了擺手:“我記得大嫂嫂待我的情,不說別的,就你們大房那位原先還在的時候,大嫂嫂就曾明里暗里地提醒、相助我不止一回,單單看在這個份上,我也應當略盡綿力。今兒同我爹說過一回,這年節里若是再有機會,我會再同我爹說說,只是我爹那人,他主意正得很,我也不能保證最后結果如何,不過就是盡力吧。”
一番話說得汪氏眼睛都亮了,一把抓住她的手:“三妹妹,此番你就算不幫你大哥哥說話,我也是應當要待你好的,只看當初洗云那件事,你便已是幫了我們全家的大忙了!你大哥哥現下那個樣子,我是真的擔心……”
說著臉色便是一暗,輕嘆一聲,搖了搖頭。
季櫻便又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出言安慰。
遇上這樣的事,低落是很正常的,但前頭極有出路,總算是能瞧著點兒亮光,便不必任何安慰。
汪氏輕輕松了口氣:“以往我們大房總給你氣受,你還待我和你大哥哥這般好,真真兒叫我無地自容。當年二嬸嬸,也是這么個仗義重情的性子……”
她娘?
季櫻翹了一下嘴角:“大嫂嫂沒見過我娘吧?本身你也大不了我幾歲。”
汪氏抬頭看她,搖搖頭,盈盈一笑:“啊,我見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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