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是素來不與許千峰客氣的,曉得他們三個要吃酒,也不用人來勸,落了座,自顧自扶起筷子來,搛碟子里的椒鹽白果吃。
只是那筷子才剛剛伸到碟子邊,冷不丁聽許千峰說了這么句話,頓時是一滯,倏然抬起頭來:“我大伯?”
緊接著就又轉頭去看季淵。
瞧模樣,季淵對此分明也是一無所知,神色雖淡淡的,卻也帶了點意外:“逛賭坊?”
“你倆連句兒呢?一個說上句一個接下句的。”
許千峰哂笑一聲,就拿手肘去撞陸星垂:“這還有假?我和星垂一塊兒瞧見的,看得真真兒的!”
“是。”
陸星垂先看了一眼季櫻,這才將目光挪到季淵臉上,點點頭:“的確是季大爺,看樣子是剛剛從賭坊里出來,臉色不太好看。”
“在何處?”
季淵唇角那一抹輕笑已是收了起來。
“還能在哪兒?”
許千峰一攤手:“就是轉角處那個醬醋行后頭唄!”
本朝對“賭”這事兒查得頗嚴,向來是不許民間私設賭坊的,但這“不許”二字,從來都不能真正地阻止這件事。
這賭坊么,明面兒上不能開,那便藏得深些也就罷了,城中便有不少掛羊頭賣狗肉的鋪子,前頭看似做著正經生意,實則心思壓根兒不在上頭,不過拿這個妝門面罷了,后頭卻是烏煙瘴氣的幾間屋子,被墻一隔,在里邊兒做什么,外面路過的人都一無所知。
這種地方,譬如季櫻這樣的尋常人,是壓根兒連門都摸不著的,但許千峰和季淵是誰?他倆能是一般人兒嗎?兩個成日在外頭浪的正經紈绔,對于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還不是信手拈來?
果然,許千峰這么一說,季淵心中立馬就有數了:“原來是那里。”
話頭登時就被季櫻給捉住了,小姑娘扭回身子沖著他,眉頭都要豎起來:“怎么,你也去過?”
別說不叫“四叔”,連個尊稱都沒顧上用。
“嘖。”
季淵叫她兜頭吼了一聲,卻也不惱,只是仿佛有點頭疼,揉了揉太陽穴:“你才多大,怎地就像個管家婆一樣了?你是我侄女兒,又不是我娘!這榕州城中有多少個賭坊,我心里自然門兒清,但那種地方我是不會去的,一旦踏足,人便沒了指望了。”
季櫻這才松了口氣。
同季淵說的一樣,在她看來,一旦沾上“賭”字,這人就算是廢了,滿腦子只琢磨賭桌上的那點子事,就跟魔怔了似的,即便手中有萬貫家財,也遲早全給折騰到里頭去。
只不過,季海打幾時起,竟也開始出入這種場所了,是誰帶他進去的?他那人雖然成事不足,從前瞧著卻也沒什么不良嗜好,至多不過喜歡附庸風雅玩玩盆景賞賞畫罷了,怎地現下卻往那種地方跑?
“你自個兒說的話,你得記住。”
季櫻對著季淵一臉認真地道,然后又轉向許千峰:“還有許二叔也是,若被我曉得你往賭坊里鉆,我往后再不同你玩。”
“小櫻兒你看你說的,你許二叔哪兒是那種人?我雖貪玩,卻只愛那有趣的東西,在那賭桌上熬得一臉油光面皮發青,有什么意思?”
許千峰臉上帶笑,一面欣慰這季家的小侄女到底還是關心她的,一面卻又不服氣,一指陸星垂:“你怎地不叮囑叮囑他?”
“他跟你們能一樣嗎?”
季櫻翻了個白眼:“你幾時見陸星垂跟你和我四叔一樣不做正事,上山下海地到處亂跑瞎玩?”
一句話說得陸星垂唇角微微一動,許千峰卻是更加不服,陰陽怪氣道:“唔,是,他倒的確是做正事的主兒,擱著京城那一攤子正事不管,巴巴兒地跑到榕州。知道的說他是怕我們這些個親戚朋友擔心,特地親來一趟,好讓人放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追著哪個小姑娘跑來的呢!”
“說誰呢?”
季櫻便沖他瞪起眼來,轉身就去拽季淵的袖子:“你好基友張嘴在這兒冤枉人呢,你管不管?”
季淵可不知什么是“好基友”,這會子他也沒心思去搞清楚這個,略皺一下眉,將自己的袖子從季櫻手里抽了出來:“你消停點,咱們先說正事。”
對面陸星垂也將食指豎到唇邊,對她無聲地“噓”了一下。只不過跟季淵相比,他這態度便好多了,雖是讓她安靜點,眉眼間卻還帶著笑,瞧著溫潤又柔軟。
伙計來上菜,將個熱騰騰的一品鍋擺上桌,煙氣頓時在四人跟前彌漫開來。
“我大哥向來對賭坊這地方敬而遠之,不僅是不去,壓根兒打心眼里瞧不上。他最近這一向,的確是有些情緒低落,可……”
季淵思索著道:“他真是從賭坊里出來的?”
“嗨呀,難不成我還哄你?”
許千峰眉頭也擰了起來:“說他是剛從賭坊里出來,那還算客氣的,實則他根本就是從那醬醋行里被人給搡出來的,本就瘦得一陣風都能吹倒,再被那人推搡了一下,往前沖出好幾個大步,險些跌倒在地下!”
他轉頭瞧瞧陸星垂,又看一眼正聽得認真的季櫻,對著季淵又道:“賭坊這種地方是什么嘴臉,你心里沒數?若非榨得人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了,他們又怎么會把人往外趕?說白了這些個賭徒,就是他們的財神爺,誰會把財神爺往外趕吶?除非這財神爺已是變了窮神了!”
這話很是有理,就連季淵也無法反駁。
許千峰猶嫌不足,氣咻咻地又道:“我看你大哥那樣子,已是那間賭坊的常客了,熟門熟路得緊哩!哪怕是被人趕了出來,也沒有立刻就走,我同星垂在那兒站了片刻,他始終在醬醋行的門前徘徊,這是還沒賭夠呢!你要是不信,現在去看看去,說不定他仍在那里,他……”
“等一下。”
季櫻越想越覺得不對:“許二叔,你說我大伯是輸光了錢,被人趕出來。可……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他怎可能輸得光?”
這季海的私塾雖然不掙錢,可季老太太從來不是克扣人的性子,這些年來就沒讓家里任何一個人有囊中羞澀的時候,季海身為季家長子,在外難免要做些撐臉面的事,手頭積蓄就更是不會少。輸光……這是個什么概念?
“若想知道,去瞧瞧不就行了?”陸星垂靜靜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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