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稍稍安心了點,端起小桌上的茶盞來抿了一口,忽地又想起來什么,扭過頭來。
“不對啊櫻兒。”
她一把抓住季櫻的手:“如此行事,會不會惹惱了那溫恒云?這事兒是他一手搗鼓出來的,現下劉家人突然反口,他若一發狠……”
“娘糊涂了。”
許是想讓季櫻歇口氣,陸星垂在旁把話頭接了過去,沉沉穩穩地道:“他發起狠來又如何?是想傷人,還是鬧個魚死網破?若是前者,櫻兒同咱們家走得近,他縱是有吞天的膽子,也不敢與大將軍府為敵,而劉家人,咱們亦安排了人顧他們周全。他溫恒云一個京兆府少尹,拿什么來與我們纏?”
停了停,他看向季櫻:“倘若是后者么……”
“魚死網破?”
季櫻笑嘻嘻抬頭,順著陸星垂的話往下說:“橫豎我們與劉家皆是商戶平民罷了,他頭上可頂著烏紗帽呢。若真要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那便誰都別想好。大不了這京城的買賣我們兩家都不要了,我爹回榕州共聚天倫,我們家老太太不知道得多高興!他呢,他溫恒云的前程,也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正說著話,前院里一陣人聲傳來,幾人抬眼望去,卻見是桑玉回來了,匆匆地跟老岳打了聲招呼,正往廳中來。
“哎?桑大哥你怎么也回來了?”
二毛有些愕然:“不是說,咱倆一人在京兆府盯著,一人回來給小姐報信兒嗎?”
“那邊事情暫且告一段落了。”
桑玉簡短地答,回身看向季櫻:“京兆尹大人百般催問,那劉家人卻始終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滿口稱怕家里人遭報復,無論如何不敢說。原本僵持住了,誰想那劉家老太太冷不丁一翻白眼昏了過去,她這么一暈,堂上她那長子見狀,便立時如同瘋了一般,扯著喉嚨叫嚷,說是自個兒不孝,讓母親這么大年紀了還為他憂愁奔走。現下若將那指使者說出來,只會害了劉家,此番他們劉家人制的澡豆令得京城許多人受罪,還連累了季二爺,錯處便由他這條命來抵——說著便暴起,要往柱子上撞。”
“哎吔!”
陸夫人給唬得一跳,將身畔的季櫻抓得死緊:“怎地……怎地這般沖動?他家制的澡豆,的確是令得去平安湯沐浴的人遭了點罪,還讓平安湯也跟著受過,可……那到底也不是甚么特別嚴重的事兒,好歹并未傷人性命,何至于要以命相抵?”
她一邊說,一邊盯牢了桑玉,迫不及待地問:“然后呢?拉住了不曾?”
“堂上衙役眾多,自然不會讓他死在那兒。”
桑玉搖了搖頭:“人才剛沖出去,便叫衙役們給架住了,他卻還又踢又蹬地不消停,他兒子便又爬過來勸,堂上亂如一鍋粥,自是沒法再審,京兆尹大人給氣得不輕,只得讓人先把他們又帶了下去。”
“這真是……”
陸夫人捂著心口長長地吐了口氣:“這劉家人,怎地一個個兒都這般極端,好在沒出事……”
“便是要這樣豁出命去地鬧,才顯得事情真。”
季櫻含笑道。
也正是這恰到好處的打斷,令得京兆尹無法繼續盤問,給溫恒云留下了余地。
眼下要調轉局面,一切都還來得及,再多耽擱兩日,可就不好說了。
“我爹呢?”她問桑玉,“他那邊是個什么說法?”
“劉家人突然跳出來翻供,滿口稱平安湯是被他們誣告的,陣仗鬧得這樣大,眼下二爺的壓力自然就少了很多。我從京兆府離開時,二爺好似是被京兆尹大人請去說話了,十有八九還是要問問這誣告的事。想來當是不會出岔子,一時半刻的,也就回來了。”
“唔。”
季櫻點了點頭,抬手無意識地摸摸額角:“辛苦你一下,再去趟京兆府。這一上午鬧得如此厲害,未免引人生疑,溫恒云不會輕易離開,必然是要呆在官署內的。你去了只管同阿修說,讓他不必再跟著姓溫的了,與他兩個一道,再去一趟云來客棧找劉家人。到了那里就說是我說的,為了避免溫恒云去尋他們,這云來客棧是住不得了,得盡快搬走——”
想了想,又偏頭看看阿妙:“那鐘氏身子不便,阿妙也跟著一起去吧,帶一駕家里的馬車,嚴絲合縫地堵好門窗,別讓鐘氏受風,再由阿修做主,替他們換個安靜妥當的地方住。”
“好。”
桑玉痛快地答應了一聲,與阿妙兩個立即轉身走了出去。
陸夫人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兀自攥著季櫻的手沒放,朝她臉上張了張:“那……現下呢?還做什么?”
“不必做什么了呀!”
季櫻笑了起來,聲氣兒頓時柔軟:“我瞧著今日天兒不錯,眼看也是晌午了,岳嫂子早間說要煨湯來著,不若等我爹回來,咱們煮個鍋子吃?”
陸夫人簡直哭笑不得,輕輕拍了她臉頰一下:“吃吃吃,這會子還想著吃?天氣這般暖和了,吃鍋子你也不嫌熱!”
又禁不住憂心:“真個甚么都不用管了?”
“不管了,剩下的事兒,都交給溫恒云。”
季櫻笑瞇瞇的,牽起裙角來往廚房去了。
這日午時將至,季溶果真安然從京兆府回來了。
劉家人沒將背后指使的人供出來,他這邊就更是一頭霧水,京兆尹大人從他口中也問不出什么,只得客客氣氣地把人送出大門,雖說是事情還未落定,卻已是將“這段日子季二爺受了委屈”這樣的話說了出口。
兩家人聚在一處,索性也不在廳里坐了,跑去前院兒的小花池旁支了張桌煮鍋子吃,周身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陸夫人先還有些放不下那檔子事,吃兩口便要犯一回愁,被季櫻拉著說笑一會兒,這才漸漸丟開,也歡喜了起來。
陸夫人同陸星垂兩個直到天色漸晚方才離開季宅,因馬車停在胡同口,大門前道別之后,季櫻又陪他母子二人走了一截,目送陸夫人登上馬車。
陸星垂也上了馬,對季櫻道:“明日我有些事,派的官職下來了,須得去領,你若無事,也不要出去走動,即便要去哪里,也等我忙過了這事再說。”
季櫻道曉得:“本也沒什么事需要去奔波的,正好在家歇一歇,你只管放心。”
望著他母子二人從胡同口離開,這才轉身回家。
人都走到大門前了,正要一腳踏進去,忽覺得這胡同盡頭有個人影,被孤零零地攏在了另一戶人家透出來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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