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胥觀察力異常敏銳,當蕭籽術剛才說出凌疾二字的時候,她面上神情的微妙轉換雖只是一瞬,卻并沒有逃過他那雙尖利的眼,再加上這些天,她都在旁敲側擊地向皇甫震宇探詢凌疾的下落,便已然猜出蕭籽術與凌疾必定相識。
“認識。只不過,是五年前的事了。”
蕭籽術直截了當地承認了,她并不打算瞞著他。“那時候,我九歲,凌疾長我兩歲,我們一同在黑風崖下小茅屋里相處過一段日子。”
“所以,你是憑記憶中凌疾小時候的樣貌就認定梁杰就是凌疾?如此,只怕有失妥當吧?”殷子胥道。
“若是單憑樣貌自然不可輕易斷定,我作此結論,主要是基于多方面的緣由。”
蕭籽術有條不紊道:“首先,命案現場沒有撬門等破壞過的痕跡,說明是死者認識兇手,主動開門讓其進入。其次,燕捕頭也就是奉昶臨死前留下的兩個訊息,一個是他的腰牌,此舉的用意正如世子所料,是向我們提示,兇手是衙門中的捕頭或捕快,這就鎖定了嫌犯的身份范圍;
第二個是他手里握著的鏡子,我之前已向世子解釋過,裂成兩半的鏡面可以反射出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那正是奉昶發現兇手易容成了他的面貌,想借此告訴我們,殺害自己的并不是真正的奉昶,只是采取了與他一模一樣的作案手法罷了。”
蕭籽術頓了頓,接著道:“世子有沒有想過,十年來奉昶一直頂替燕驚塵的身份潛伏在衙門,又怎么可能會流竄到金都犯案呢?”
殷子胥不由得皺起眉頭,嗄聲道:“難道是說,兇手模仿奉昶的作案手法,將罪名都嫁禍到他的頭上,可是,兇手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這一招就叫作敲山震虎,引蛇出洞。兇手易容成奉昶的樣貌四處犯案,造成轟動,本想引奉昶本尊現身,可誰知,奉昶竟無動于衷。兇手無奈,只好放棄了這個計劃,經過多方調查,兇手得知了三首艷詩的內容,并悟出了其中含義,順藤摸瓜,查出了三名被害人之間的聯系,并假裝成嫖客混入尋香館,從龜奴嘴里得知了與三名被害人經常聚在一起的第四個人,不過因年代久遠,龜奴已記不清具體相貌,只記得那人是在衙門當差。昨晚,我已在尋香館的龜奴那里得到證實,當時向他打聽的正是梁杰。
一年前,梁杰得知這關鍵的第四人在衙門,便通過各種渠道進入衙門當上了捕快,皇天不負有心人,梁杰最終得以確認燕捕頭就是他要找的人,同時也確定他就是奉昶所扮。于是,他主動請求分配在燕捕頭手底下培訓,并開始暗中籌謀殺人計劃。”
殷子胥聽得十分入迷,盡管對蕭籽術的推理已信了七八,默了默,還是忍不住對她拋出了兩個犀利的疑問:“可是,衙門里的捕頭捕快加上各班衙役,共達二百余人,梁杰是依什么確定燕捕頭就是那第四個人?又是如何辨認出燕捕頭是奉昶所假扮的?”
蕭籽術不急著回答,緊盯著案上搖曳的燭光發了會兒呆,片刻之后才將思緒拉回現實,視線重新落到殷子胥身上,輕啟櫻唇,道:“梁杰當上捕快后,迅速與衙門上下打通好關系,很輕易地打聽到了燕捕頭十年前從火海中逃生回來后又失憶的這件怪事,聯想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焦尸,梁杰立馬便猜到此時的燕捕頭其實是冒牌貨。于是,他故意接近燕捕頭,聽了他說話的聲音后,頓時便認出了此人就是他所苦苦追尋的仇人——奉昶!”
“不對啊,光聽聲音就能判斷?難道梁杰曾經聽過奉昶......”殷子胥說著說著,突然驚呼一聲,隨即捂住了嘴。
“不錯!”蕭籽術知道他接下去想說什么,聲帶微顫,繼續說道:“這也就是為什么我會懷疑梁杰就是凌疾最根本的原因。整宗連環殺人案的被害者,古閱齋的二掌柜歐陽云慶以及吏部侍郎上官貞被殺害的時候,現場除了奉昶與死者,并沒有旁人目擊,所以他們二人的朋友家屬根本不可能聽到過奉昶的聲音,當然也不曾見過他。
但是,五年前黑風崖下被殺的凌禪,我和凌疾都親眼目睹了奉昶殺人的經過,以及他說話的聲音。因此,凌疾能夠憑靠燕捕頭的聲音,基本確定燕捕頭就是奉昶,也因為他曾見過奉昶的真面目,所以才易容成他的樣貌流竄到金都犯案。”
“你、你也是凌禪被殺案的目擊者?”殷子胥萬萬也沒料到這點。
“是的。”蕭籽術點點頭,眼眶瞬時便濕潤了,“那一幕,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閉了閉眼,腦子里卻全是當年那幅凄慘的畫面。
奄奄一息的凌禪倒在血泊中,捂著被割開的喉嚨想要哀求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奉昶獰笑著用飛刀挖掉了他兩顆眼珠子,踩小燈泡似的一腳踩爆了。而后,大笑三聲,揚長而去。
要不是當初凌疾死死捂住她的嘴,只怕自己要當場尖叫出來,若真是如此,她和凌疾的小命早在那時就擱在那了。
奉昶離開后,蕭籽術就昏了過去,再睜眼時,卻見門外已然豎起了一座新墳,凌疾長跪在墳前,哭得撕心裂肺。
一想到這,她的心就被揪得一陣疼。奮力咬著下嘴唇,屏了屏呼吸,才不至于讓自己的眼淚立刻嘩嘩流下,卻轉而為了低泣。
殷子胥瞧著她背后微微聳動的肩頭,知道她此刻心里正悲傷,嘆了口氣,并沒有出言打擾她。
室內頓時靜了一段時間,落針可聞。
蕭籽術好容易止住了啜泣,面色恢復了平常,轉過身來的同時,從懷里掏出了一封素箋,交到殷子胥手里,道:“世子,這是第四首艷詩,你瞧瞧能否看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殷子胥接過素箋,看著她哭得有些紅腫的眼睛,一張小臉兒宛如被暴雨摧殘后無力臥枝的薔薇,不禁泛起一絲心疼的感覺,若不是自己坐著輪椅不太方便,真有種將她抱在懷里溫存的沖動。
怔了一霎,殷子胥還是將注意力放回了素箋上,仔細審視了幾遍,仿佛并沒有察覺到什么異樣,便抬頭問了:“哪里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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